一想到永遠也見不到德妃娘娘,見不到六姐姐,就覺得胸口悶痛,哭著哭著,我有點頭暈,一頭栽下去,竟把桌案撞翻了。


    硯台、筆架都是上好的東西,我隻來得及搶出最貴的,剩下的都劈裏啪啦碎了一地,腳被碎瓷片紮了一下。


    晚上我這裏請了太醫,宮人們各自忙碌。


    我躺在加大號的貴妃榻上,拿扇子蓋住臉,開始想怎麽給六姐姐迴信。


    現在倒沒那麽難過了,就是腳痛,非常痛。


    有個人走了進來,我哭累了,以為是小孫子,懶得移扇,就讓那個人給我把茶杯放到手裏來,我想喝水。


    他歎了口氣,依言把杯子遞過來。


    我把扇子往上挪了挪,露出嘴,開始喝水。


    眼睛哭腫了,又痛又澀,很不舒服,蓋著倒還好一些,冰冰涼涼的扇骨貼在上麵,舒坦。


    “你就懶成這樣?”


    一個我絕對想不到的聲音出現。


    嚇得我一口水噴了出來,扇子也飛了。


    燕皇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素淡的月白色衣袍上有些水漬,滿臉都寫著嫌棄。


    我想站起來行禮,他擺了擺手,又歎了口氣,似乎很是疲憊。


    屋內的光不亮,我現在看東西都模模糊糊的,和銅鏡相差無幾。哭果然傷眼睛,德妃娘娘最後那幾個月總紮到手,不知道躲著人哭了多少迴。


    想到這裏,我又開始難過了。


    “你真要少吃些了。”燕皇也有點難過。


    “父皇,您今日怎麽過來了?”


    “剛處理完政事,聽說華翎宮叫了太醫,就來瞧瞧。”


    “阿宴不在,這裏有些空……”燕皇話沒說完,眼神在我這裏轉了一圈,閉口不言。


    六姐姐名江清都,小字阿宴,隻有燕皇一人這樣喊。


    或許是他覺得空曠吧。


    實際上我往屋內一坐,瞬間就有點擁擠。


    “你好好休養,缺什麽隻管傳話,少吃一些,昔年你母親能在鼓上舞,換作你,一上去就把鼓皮捅穿了。”


    “她是什麽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母親。


    杜若姑姑怕我難過,從來沒提過。


    “又瘦又好看。”燕皇想了想,這樣說。


    “有畫像嗎?”我突然想看看她長什麽樣子。


    “我畫給你看。”


    桌子被重新收適過,燕皇紮起袖子,我站在邊上替他磨墨。


    “勁還挺大。”燕皇看我如此賣力,給了個讚許的眼神。


    他落筆如飛,很快勾勒出一個裙裳翩躚的女子,姿態曼妙,隻缺一張臉。


    他凝神不語,盯著未幹的畫。


    我不由得開始猜測,他是不是忘記了我母親的長相?


    然而他看起來一派鎮定。


    他又開始動筆,極細的筆鋒,勾出如畫眉眼,連神態也極其逼真,似嗔似笑,還有點清高。


    我也不知道畫中人與我母親有幾分像,但這一刻看著畫上的人,心中陡然生出些親切感。


    更深露重,他要迴去了。


    我踮著一隻腳送他,動靜太大了,他又迴頭看了一眼,眼神無奈,擺擺手,漸漸遠去,很快隱在夜色裏,隻能看見一條蜿蜒的燈籠光。


    燕皇今年四十三歲,鬢邊白了一片。


    去年還沒老得這樣厲害,四公主與德妃娘娘相繼逝世,他便愈發顯老了。不知道是哪年,他來華翎宮讓六姐姐給他拔白頭發,那時才一兩根。現在再拔,怕是要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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