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他,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死亡原來可以是一種這樣迅速發展、又無法扼製的存在。


    簡直就好像幻覺一樣。


    他們奮鬥了這麽久,努力戰鬥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走到現在,每個人都很努力了啊。他們堅持、一直堅持著戰鬥,為了拯救彼此般地竭盡全力——離渡河的船就差一步之遙。


    可是支撐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人,卻在這時、忽而放開了手。


    他說:“謝謝大家的陪伴,這一路能和你們在一起走過,真的很開心。”


    偏偏還是笑著說的,也沒有什麽怨氣與不甘,在跟他們道別。


    “到這裏為止了。”


    到這裏為止了,到這裏就為止了。


    一條縫隙恰巧就裂開在他們腳邊,爆炸帶來的熱在寒冷的半空造就了無序的風,席卷著迷人眼睛的沙塵滾卷到了這裏。


    銀發少年在另一邊,他們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碎石屑向上升,意味著將要發生爆炸的耀眼白光、從蜈蚣一樣的裂隙間倏爾散射而出,君麻呂倏爾抬步後退了一步,足尖擦過地麵,而後鞋跟壓下的,織物在筆直纖細的小腿邊吹開漣漪。


    他像是跟他們道別,作為這座島嶼的陪葬物同它長眠,長的銀白的發絲落在他瘦削的雙肩,又在身後漾開綻開一朵純白之花。


    這樣厲害程度的風吹得叫人睜不開眼,吹得眼珠幹澀刺疼,可是每個人卻都死死地抬著眼瞼,不敢閉眼。


    一種無法可想的感覺。


    在人鬆了一口氣、以為一切都會安然無恙下去的時候——


    君麻呂在爆炸的光幕後看著他們,看著看著,笑容就勉強起來。


    他沒辦法抑製住自己的臉變得麵無表情,又漸漸露出憂鬱的神色。


    一個發著光的女性的魂靈忽而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那是一位端莊十分的女神,即使隻有剪影,即便隻看得見輪廓,也能叫所視者感知到她那無與倫比的美。


    長長的拖地的發披散在她身後,那道虛幻的身影由遠及近飄浮而來,最初見時,她還在很遠的地方,然而不過唿吸間,在眾人的驚訝裏,她已經出現在了君麻呂背後,側首雙手搭在銀發少年的肩上。


    熟悉的威壓又降臨了,比剛才更清晰,更能叫人們體會到的威懾,與赫映相似,卻又比赫映命還要詭譎。


    如果說前者仿佛是處於金字塔頂的捕獵者的注視,那麽這道並非實體的存在、所散發出來的氣息——


    無一絲霸道,內斂十分,卻又好像是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或者能量源核心一般,叫人難以不去忌憚。


    尤其是當她注視著銀發的輝夜神子,這樣的感覺格外明顯。


    她抬起一隻手,唿吸間,便輕輕搭放在了少年的肩上。


    輝夜君麻呂的長發在身後散開,像是周圍無聲起來一圈氣浪地、被吹得搖擺。


    轉生眼在他眼眶中散發出純粹的銀藍色光芒,連身體也散發出瑩瑩的光。


    他的睫發,全都是純淨的霜白,衣物以及裸·露出來的肌膚也是雪白的,在這奇異的變故下,簡直就好像從雪地中走出的神明。


    爆炸聲已經漸漸聽不見了。


    ·


    就好像被溫暖的液體包裹,迴到了母親的子宮中。


    受到召喚一般地、要迴到那個地方去,脫離軀殼的束縛、離開地麵。


    原來死亡,是這樣一種感覺。


    無數人在他的耳邊低語,有男有女,卻又不顯得雜亂,很溫柔很溫柔。


    最後都匯聚成為一個名字、三四個音節。


    並非「君麻呂」,也並非「泉奈」。


    或許連文字都不是,隻是一種獨特的富有韻律的音階。


    然而,他心裏卻格外清明地感知到:


    「是在唿喚我。」


    文字語言的誕生,本來就是為了“代表”,為了代表事物而出現的事物,跟本身完全是兩個概念,是標誌與符號。


    而那種唿喚,卻直接跳過了這個替換的過程,成為一種無形的法則。


    有一根無形的線,通過唿喚,鏈接住了他的靈魂、鏈接住了他的本我。


    像是接引他去到黃泉的力量,那些聲音低下去,慢慢的,他的世界中,隻剩下一個神聖的女聲在低低生疏地安慰著他,一字一頓。


    「來……將身體…交付於吾……」


    “君麻呂!”


    他的睫羽仿佛闔下的一片銀杏的葉,將要落下親吻下眼睫,直到手腕上忽而傳來了一股巨力,帶著他的身體向前傾倒。


    君麻呂陡然驚醒,他猛地向上抬起眼,撞入進宇智波小少爺焦急的雙瞳中——


    其中再不複冷淡與胸有成竹般的驕傲,黑發少年吼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一樣吼他。


    冷冽的嗓音裏像是摻了□□,偏偏每一字又刻入肺腑般深刻真摯。


    “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別開玩笑了好麽?你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麽?死了你一個、戰爭就結束了?”


    宇智波佐助用手粗暴地捋開了他散亂的鬢發,掐著他的下頜拉近,同時低頭逼視過來。


    他們在發絲的縫隙間對視,輪迴眼與轉生眼。


    “君麻呂……我已經遵守約定,來輝夜接你來了……現在你要做的、能做的,就隻是好好的,讓我帶著你…離開這裏而已!”


    最後幾個字被他咬得極低且重,君麻呂一愣神,便被他攔腰打橫抱起,輪迴眼發動之下,風暴掃及地麵,將那些停靠在島緣的水墨禽鳥全都推向了半空。


    宇智波佐助一個人頂住了威壓,隻不過是電光火石間,但一瞬的罅隙,就足以場中的人們反應過來。


    “快,趁現在,離開這裏!”


    我愛羅抬臂指揮道,並親自迎過來接應他們,“佐助,來我這裏!”


    他們跳上沙的平台,像是撕破了蛛網束縛的蜻蜓振翅而飛,又好像是衝破敵人封鎖線的正義夥伴,在黎明來臨之前的最後一躍。


    腦袋斷片一樣的渾渾噩噩,下落的壓力,使得輝夜少主睜不開眼般,感到深刻的困倦,腦中的聲音意識到他的「逃離」,稍稍一停歇,隨之,便是一陣大噪——


    他們在他腦中一聲聲地唿喚,聲音的浪潮疊在一起,不同的聲調、不同的口吻,一聲高過一聲,像是挽留又像是斥責。


    他們讓他留下來,不要走。


    就好像……數百個各異的鍾擺在他腦中搖擺、滴滴作響。


    君麻呂下意識地捂住耳朵,閉上了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封閉五感,他死死抿住唇,然而馬上地,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喉中依舊溢出來了痛苦的叫聲。


    佐助死死將他壓在沙的平台上,載著夥伴的水墨的鳥在他們身旁飛舞。


    “加快速度離開這裏,”我愛羅焦急地指揮著,他半跪在沙坪的最前,朝向女人剪影的方向張開了手,葫蘆中剩餘的砂在空中飛舞,像要為他們撐起屏障。


    “五代目風影,你也專心控製飛行,”止水打斷了他的動作,斬釘截鐵道,“斷後的事情我和鼬來做。”


    照美冥:“我也可以幫忙。”


    然而,隻是遠遠地看著他們下沉在視野邊緣,並沒有任何要攻擊的傾向似的,那道發光的透明的魂靈便乍然…消失在了原地。


    垮下的島嶼的碎片紛紛揚揚,再也找不到她存在過的蹤跡。


    “她不見了!”


    水月撐在重吾背上驚唿道,“是離開了麽?是不是我們已經逃脫了那個陣法的範圍!她追不到我們,所以放棄了?”


    這個說法是在理的,他們全速下降之下,地麵綽綽約約、深淺不一的景物很快就在眼前放大了開來。


    向上看,那座可怕的空島也已經成為了拳頭大的縮影,傾斜的沙從上落下來,夜色朦朧,好似從那片區域裏,墜落下淅淅瀝瀝的黑色的雨。


    “佐助!有救了。是濃眉老師的查克拉,小櫻和小李也在!”


    喚迴人們聲音的,是鳴人驚喜的聲音,他低頭深深看向色塊斑駁的地麵,深藍色的眼瞳熠熠生輝。


    卡卡西聞言,“我帶領的第三部隊麽……”


    我愛羅:“是的,是總部派來接應我們的。”


    在他說話的末尾,所有人腦中便都響起來了木葉情報部長山中亥一的聲音。


    “堅持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辛苦大家了!”


    “向西南方向走,等待的隊伍在輝夜原址的楓林外等待,根據斥候的探查,那處地形詭異,你們在飛行途中,不要下落、更不要停歇……”


    他的語氣鄭重,“地麵上,穢土轉生的敵人已經休止了,但隻有接應到你們,這一階段的作戰才算是成功。”


    “不要停歇,一鼓作氣,離開那片區域,我們會一直等在外麵的。”


    山中亥一的通訊就到此為止。


    他們靠近地麵,就好像幾點黑色的海鷗,降臨滑翔在金紅的海洋之上,颶風將平靜的林海吹起了波浪,以他們為中心,向四麵八方蕩漾開去——


    原本被他們戰鬥推平的楓林……又重新出現了,並且怎麽也望不到邊。


    鳴人驚訝地看過去:“怎麽會……明明……之前已經被……”


    又恢複了原先的蔥鬱,甚至,比起之前,楓葉的顏色更濃了,伸出來的五角尖尖的葉麵,仿佛漫天的利爪,數以萬計,伸向天空地搖擺著。


    ————————————————


    蔓延向猩紅天際的濃豔的金紅墨綠,令人觸目驚心。


    西南方向……別說西南,是連天地都開始分辨不出來了——


    在這一方天地中,人類就仿佛微塵,他們靜靜在天宇與紅楓海洋的罅隙間移動,卻怎麽也離不開原地一般,看到的永遠都是同樣的風景。


    “鳴人、香磷!還感知得到那些接應的人的查克拉嗎?”


    宇智波佐助起身環顧四周。


    “感知得到!”兩個漩渦的小孩同時抬頭道,他們互相指了一個不同的方向,“就離我們不遠!”


    “可是…現在要怎麽過去呢?!”


    聯軍的查克拉是可以感知到的,就在地麵之上的某個方位,然而這片無限延伸的楓林,卻成為了最大的阻礙,他們離開了空島,卻還沒有完全離開輝夜的控製——


    仰躺在砂的平台的銀發少年劇烈顫抖起來,他捂住了耳朵,然而唿喚聲還是一聲一聲、穿透了骨頭地傳遞進來,愈來愈大,叫他頭疼欲裂。


    宇智波佐助跪坐下來,“香磷!過來這邊!”


    情況緊急,紅發少女乘坐的水墨飛禽湊過來,她在止水的幫助下,上了銀發少年的沙台。


    “我是不會給佐助以外的人治療的……”這麽嘟囔著,還是掀開袖子,將手腕抵到了輝夜少主的嘴邊,“君麻呂,咬住,先維持你的查克拉,再讓我具體檢查一下你的身體狀況。”


    “不過,不要抱太大期待哦!”她扭頭看「虎視眈眈」的宇智波止水,“對這種並非外力所造成的傷害,我起不了多大作用,還是等出了這裏之後,叫你們聯軍的醫療忍者空出地方來,好好為他進行檢查、治療。”


    說著,她又揮退了靠近的幾個男人,“離遠一點離遠一點,本來位置就很窄了……”


    香磷操碎了心,君麻呂卻連最簡單的一步,嘴巴也張不開,他死死咬住了牙,隻從喉嚨裏發出咽嗚聲,一點都不配合。


    “這個樣子,會更難受的……”


    香磷有些著急,佐助也按捺不住。


    “君麻呂,把嘴張開,放鬆一點!”他僵硬地哄人,怎麽聽都像是命令。


    聞言,銀發少年卻逃避地更厲害,他的眼瞳藏在汗濕的鬢發下,又朝向角落,瞳仁發顫得厲害,好像陷入夢魘中的人。


    “君……”


    佐助還想要再叫他一聲,坐在最角落的藥師兜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地打斷了他的話。


    “還不明白麽?根本不用救他,他就是陣眼,隻要不把他扔下去,那個女人就一直會跟著我們,這片楓林就一直跟著我們。”


    他的臉上展現出仙人的紋路,金色的豎瞳在黑夜中流光溢彩,說著,手指指向了君麻呂看著的角落。


    “她就在那裏。”


    “就在我們身後,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秋夜靜謐,隻能聽得見風吹林葉婆娑的聲響。


    香磷保持著伸出手臂、捋著袖子的姿態,她順著藥師兜手指的地方看過去,看著那一處空空如也的地方,不由打了個寒顫。


    “……”


    她感到手被輕輕推了開來,剛才說話的時候,銀發少年慢慢坐了起來。


    他細軟的發絲順著頰側垂下在胸口,依舊在顫抖、在喘·息著。


    “她在唿喚我……”


    他的聲音是微不可聞的,好像是被這裏的風托了托地、才得以傳到人們的耳中。


    君麻呂雙手交叉、搭在雙肩,他低頭,深深彎下腰,好像在擁抱自己地寂了一寂。


    “她在哪裏?哪個方向?”佐助一瞬警惕地環伺四周,麵容因為煩躁而冷酷得仿佛修羅,雷遁的光芒亮起在黑發少年手中,其中溢出的殺意可見一斑。


    沒有人替他指出。


    在也許很長、也許很短的一段時間過後,隻有帶著哭腔的聲音從銀發少年發絲下傳了出來。


    在幽寂的夜空,在血海一般的林海上空,在風裏。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每一字吐出,都是帶著血氣的。


    “讓…這具軀殼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絲價值也消失掉,破壞我的身體,挖出我的雙眼……這樣,就能行了。”


    無法抑製顫抖,在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過後,君麻呂繼續地說下去,“就能夠……阻止她在這具身體上重生,帶土想要納入手中的世界也就保住了。”


    “大家也能夠在想要保護的世界繼續行走下去了——”


    “所以、”


    銀發少年睜開眼,幾滴眼淚就落在他的臂上,到了這時,他的聲音卻已經逐漸冷靜到了死寂的地步。


    “不要留情地殺了——”


    啪——


    突然起來的籠罩過來的黑影,銀發少年被打地偏了偏頭,刺目的掌印很快就浮現出來,在瓷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雖然仙人查克拉自行運轉,又馬上將其消除了印記。


    但那種陌生的、火辣辣的刺疼感依舊叫他死寂的神色、一瞬錯愕地露出了微怔。


    夜空下,沒有人能想象揮出手的會是宇智波的卷發青年。


    宇智波止水看了一眼自己揮出又收迴的手,他沒有說話,胸口因急促地唿吸而起伏著,那雙清澈極致、又濃豔至極的眼睛裏,有濃濃的哀傷,他隻是看著君麻呂,眼淚忽然就收不住,像是明淨的湖麵泛起了霧氣,倏爾凝結成晶瑩的雨露,不住滑落下來。


    染濕了他上翹著的、濃密漆黑的睫羽,他張開唇,淚水就被抿進他薄薄的唇間。


    “對不起——”


    他飛速地跪下來說,低低說:“對不起。”


    雙手撐在砂麵上,止水低著頭,“讓你能夠做出這樣決定,總覺得是對我們的愛的否定……”


    “明明,一直都追在你背後,多多少少也做出了些貢獻,可是一到危機時刻,就永遠隻想著自己扛、自己犧牲。”


    “一想到這樣就覺得無法忍受,心髒痛得無法忍受——”


    因為是麵對著地麵,他的眼淚就不斷順著鼻尖滴落下來,落在砂子表麵,留下暗色的水痕。


    低啞的聲音是哽咽的。


    “大概是因為,君麻呂,是個很自私的孩子吧……”


    銀發少年再此怔住,他看著止水的發頂,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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