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對了,說起來之前鼬就有提到,你似乎老是在醫院那邊呆著,昨天也是……去那邊是有什麽事情嗎?”


    ……


    “為什麽,會總是呆在病院那邊呢?”


    因為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提出這樣的問題並不算是失禮。


    君麻呂望著樹幹上的光斑。


    在宇智波止水失落地覺得他不會迴答的時候,那雙碧綠的瞳眸微微下斂。


    少年的聲音與幼時相比,多出一些變化來,依舊清冽似冰雪,褪去稚氣後,更有幾分少年人特有的、不自覺的撩人在其中。


    “在那裏,休息。”


    他從不說謊,給帶土的那番話中也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自從琳死後,每天都會做噩夢,隻有聽到旁邊有人的唿吸聲,才能睡得著。


    醫院很好,有很多人在那裏。


    男人睡著的唿吸聲很沉,女人都比較輕。


    不過他都不喜歡。


    很累。


    好像被人按在地上。


    四方靜悄悄的,失去了低矮的圍牆與朱紅殿牆,這裏空曠到以至於陌生的地步。


    宇智波止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中覺得這個迴答模棱兩可。休息的話……說哪裏都好,為什麽會是病院?


    可是他情商一向很高,任何事情上都做得到進退有度,所以隻是放在心下琢磨,麵上依舊平靜而溫柔。


    君麻呂偏側過頭,微微抬高一下下頜,與他對視。他膚色素白,長發同樣也為淡色,陽光下,每一寸發絲都好像鍍上一層細碎的燦金,藍綠色的眼眸倒映著山頂深碧天光,頭上交纏著的樹枝與林影,點點暗色在眼底下斑駁,卻又明澄至極。


    如一汪碎光沉玉的碧潭,叫宇智波止水望上一眼,便沉進去,淹沒在湖水裏。


    他早開始就有意識到對方已經長大,但隻有這樣麵對麵,在陽光中打量之下,才能深刻地感知到這個事實。


    與此同時,他心中又沁出來難言的心酸與苦澀之意,就好像被什麽蟲蟄了一口,尖銳到叫人想要倒吸一口冷氣。


    隻因這種變化與他一直以來的願望相悖;隻因這種長大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無人可知的悲傷與苦痛中得來。


    他學會將事情悶在心底,學會在人前以冷淡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變化。


    而這些,都是宇智波止水所不願見到的。


    銀發少年注視著他,寥似沉潭的眼眸終於露出一點熟悉的憂鬱,他的憂鬱更像是天真的苦惱,天真過頭,以至於到了幼稚的程度。


    “你很痛苦嗎?”


    他怔了怔,意會過後,便搖了搖頭。


    “我並不痛苦,隻是有些後悔和難過的事在……但都沒有關係。”


    因為值得讓人微笑的事情有很多,未來很長,他們都不算大,能呆在一起的時間有很長。


    他並不痛苦,相反還為能重新與君麻呂站在一起而高興。


    君麻呂瞳眸向下沉了沉,霜白色的羽睫與下眼瞼相碰又抬起,像蝴蝶振翅,親吻過花瓣。


    遠方的竹林起風了,他的聲音在風中輕飄飄的、好似低語。


    “那……我也不痛苦。


    有人同我說過……


    死亡,隻不過是下一次會麵。”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是與他約定再見的人,琳也好,水門也好,會再相見的。


    要快一點,快一點長大成人,在他們還沒有忘記自己之前,將他們帶迴來……


    後半句話在忽如其來的一陣大風中消彌,鼓噪起的滿地白葉拂了止水一聲,他伸出手去握君麻呂的手,不知怎麽有些怕風會把他吹走。


    漫天的銀杏葉在風中響,有的蕩在地上飄卷。天邊一聲雁唳,淡入寂靜的林海。


    在風中,銀發少年迴握他,指尖勾了勾手心,又馬上鬆開來。


    “該迴去了。”


    ——————————————


    卡卡西決定要認真地管君麻呂了。


    他把他帶在身邊,吃飯時一起;睡覺時,要在半夜裏去確保他不會溜出去;執行任務時,就讓他呆在暗部裏麵接受訓練。


    後者並無意見。


    他很乖,吃飯時乖乖吃飯,睡覺時很安靜地呆在床上,訓練上也很出色,從任何地方都挑不出毛病來。


    值得一提的是,老師已經找到了,是卡卡西在暗部裏的後輩,讀起名字就會讓人覺得很美的紫發少女,與卡卡西同級的、與特別上忍月光疾風同為木葉流劍術繼承者的卯月夕顏。


    她對於這個小徒弟,顯得十分認真,此時,望著麵前的景象不由讚歎道,“果然不愧是卡卡西前輩的弟弟。”


    河畔,稀疏的林木間橫豎擺放著木質圓靶,銀發少年身著白色短袖,長褲上係有綁腿,他彎下腰,兩隻手指夾起苦無,手指彎起、用力,將紅心上的苦無收集迴來。


    這種圓靶放在樹下的地麵上,隻有使用兩支苦無,先後發出,兩相碰撞之下,改變苦無的軌跡,才能正中紅心。


    理論上說的輕巧,可做起來卻並不容易。


    卯月夕顏抱胸而立,“能夠在這樣的條件下,使手中的每一把苦無都打中,你在他這個年紀,是做不到的吧。”


    少年似乎是天生擅長,在教導過基礎,之後的每一次訓練都能做到完美,就好像他之前就很上手,現在隻是把過去的技巧重新撿起來罷了。


    被迫中槍的月光疾風眨了眨眼,有些好笑地抿起了唇。


    “可不能隻在暗器上下功夫,忍者的話,對於近戰也要擅長才行呢。”他從腳下放著訓練器材的置物架上提起兩柄木製打刀,“好歹跟你學了有一段時間了,在我手下撐過一個迴合,應該沒有問題吧?”


    君麻呂單手接過對方擲過來的刀具,他看向卯月夕顏。


    後者衝躍躍欲試的黑發少年搖了搖頭,“開什麽玩笑呢?他學了幾天,你學了幾天?”


    “我會手下留情的,上了。”


    幾片緩緩下落的樹葉在奔襲而來的疾風中被卷到另一邊。


    銀發少年頓了半息,下意識地提起手中竹刀,他的起手式十分中規中矩,隨無亮點但也沒有太大的破綻。


    月光疾風的刀刃來臨,兩柄打刀相撞,短暫對峙後又馬上分開,隨之而來的是雙方更加猛烈的攻勢。


    兩個人使用的都是基礎劍術,所要對拚的也隻是技巧和熟練程度。


    不出片刻,君麻呂手中刀刃便被挑飛,脫手而出,斜斜劈入了不遠處的鬆軟的泥地裏,幾點土屑濺出,刀身輕微顫抖著。


    他垂手而立,望著那柄刀,微微平複著唿吸。


    “你太拘泥在招式上了。”掛著黑眼圈的木葉上忍點評道,他將刀具放迴去,又想了想,還要說一點什麽的,被身旁的卯月夕顏推了一下才住了口,有些無奈地朝紫發少女笑。


    君麻呂並不在意,略微發麻的手指動了動,他額間出了一層薄汗,眼睛卻帶著明亮且動人的神光。


    他喜歡這個。


    他喜歡手握在刀柄的感覺;喜歡揮刀時,像被風所包裹著的感覺;更喜歡刀具相撞時的響聲。


    他似有所覺。


    有什麽在手間的脈絡中蘇醒過來,促使著他握刀、拔刀,他該用的並不是這基礎劍術,應該還有其他。


    但至於到底還有什麽,他也不知道。


    “前輩?”卯月夕顏出聲道。


    不知何時,戴著貓臉麵具、身著暗部裝束的少年已經立於河岸邊,他與月光疾風打過招唿,又望向紫發少女點了點頭。


    “辛苦你了,我來接他迴去。”


    風吹拂過他銀白色的短發,聲音是凜然的風雪。


    君麻呂抬眸側過頭,與他對視後便走近,走到他身邊。


    “我迴去了。”他與夕顏告別,心情還挺好的,眼睛像鍍了一層蜜色。


    夕顏也同他揮手,碧綠瞳眸的少年唇角便勾起來,好像很心滿意足的,他乖乖跟在戴著貓臉麵具的暗部身後。


    隔著麵具,卡卡西看了他一眼。


    ·


    “都說了,我教他劍術沒有幾天啊,你還要欺負他。”


    待兩人走遠,紫發少女還是有些生氣剛才的事。


    月光疾風並未迴答,眉間幾縷黑發在風中擺動著,“看來,你還挺喜歡這個學生的。”他的聲音有幾分天然的弱氣,這樣吃味的話聽起來也多了幾分委屈的意思。


    似乎是沒料到他是因為這個而去與君麻呂比試的,卯月夕夜沒好氣地偏過頭不去看他,又假裝不明白少年話中含義,一本正經解釋道,“他很有天賦。”


    在最初被卡卡西前輩布下這個“任務”時,她就很認真地在教導君麻呂,但這種認真更多是建立在責任以及對方的身份上。


    直到這半個月的相處下來,她才真正正視對方,由義務對待,轉化為真心對待。


    有天賦的人是不該被埋沒的。


    從一開始,她就不止一次地對少年的天賦進行肯定。


    月光疾風籲了口氣,與她湊近一點,“是有那個打算了嗎?”


    紫發少女的耳尖還微紅著,聽到這話不覺有些驚訝。


    “疾風……你是說……”


    她這樣仰起頭,精致的眉眼讓靠她近一點的月光疾風不自覺地移開視線,手指攏成拳,湊到唇邊輕咳了幾下。


    “嗯……將木葉流劍術教授給他。”


    “可以嗎?”她不由得站直了一點。


    “當然,他的確很不錯…”黑發少年迴答道,“我說他太拘泥招式,但在反應速度與感知上,他絕對無可挑剔。”


    他皺著眉,迴想了一下剛才的喂招,再一次認真地下了定論,“你有教授他木葉流劍術的意向,我是讚同的。君麻呂在木葉長大,又是卡卡西的弟弟,他有資格學習。


    你放心教吧,到時候我去向三代目大人報備一下這件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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