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風緩緩眯起了眼:“……小燁兒?”


    適才事發突然,他們誰都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見景燁突然睜大了雙眼,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像是很痛苦一樣抽搐了一會兒,一頭向前栽去,陷入昏迷之中。


    再醒來,就是這幅茫然無知的模樣了。


    “你……不認識我了?”溫寂指指自己,“我叫溫寂。”


    景燁皺著眉冥思苦想了一陣,露出歉然的表情:“對……對不起……”


    他一個都不記得了。


    溫寂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畢竟景燁曾經對他那樣無情,若是從頭開始……貌似也是個不錯的結局。然而在場其餘人卻不這麽想,隻聽“哢”地一聲輕響,蕭扶黎腳下的一塊青磚,居然出現了細碎的裂紋。


    他眼中累積的痛苦和陰霾,讓他身側的溫寂都忍不住微微皺眉,更別提景燁這個剛剛蘇醒的失憶人員。景燁瑟縮了一下,臉上明顯露出害怕的神色,身體向後退去。


    蕭扶黎的心猛地沉到了穀底:“先生,我是蕭扶黎——”


    他向景燁伸出一隻手,景燁卻像受到了什麽驚嚇似的尖叫一聲:“你別過來,你別——”


    他一頭紮進旁邊謝煙的懷裏,謝煙猛地一抖,瞬間迴過神——盡管他對這幾位莫名其妙找上門、還莫名其妙和自己小夥伴產生糾葛的大佬感到異常懼怕,但懷裏瑟瑟發抖的景燁卻讓他頃刻間找迴了勇氣。別怕,謝煙,想想景燁,他這麽可憐,你要保護他!


    大概是柔弱可憐的景燁激發了謝煙心底深處的保護欲,他立刻護住了景燁,不怕死地對上了簡直要吃人的蕭扶黎:“你別靠近他了,你沒發現他很怕你嗎!他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別再刺激他了!”


    蕭扶黎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眼底乍然顯出迷茫痛苦的神色。他緩緩垂下了那隻手,看著麵前的景燁瑟縮懼怕的模樣——他從未在他麵前這麽脆弱,這麽恐懼,這麽害怕。景燁從來都應該是淡然的,從容的,寵溺他的,嗬護他的……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先生會用充滿驚懼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個什麽怪物。


    蕭扶黎雙目赤紅,嘴裏逐漸彌漫出一股血腥氣。他死死咬著嘴唇,咬得唇上滲出鮮紅的血都不自知。


    他這模樣著實駭人,景燁不易察覺地更向後縮了縮,整個人都透出一股“你別過來我很害怕”的意思,他甚至寧願更靠近謝煙旁邊的步清風,也不願再靠近蕭扶黎。


    步清風看著這一幕,眼底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但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小燁兒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景燁怯怯地看著他,明顯不太相信。


    步清風身後站著的是晏寒,他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直到看見景燁瑟縮畏懼的眼神,眉心才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到底發生了什麽……景燁不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有一個誘因。


    晏寒和其餘人最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他無論麵對什麽情況,都能保持基本的冷靜。從某種角度來講,他實在有些可怕——親眼目睹死亡,他能保持冷靜;唯一的徒弟生死不明,他也依然能保持冷靜;哪怕他自己身陷囹吾,他都能在瀕死的瞬間判斷出如何去做才能扭轉局麵。


    景燁不認識他了,他心中雖然也一刺一刺地疼,但更多的,他是在尋找解決的辦法。


    他開口道:“看來今日我們不適合留在這裏,尤其是他。”


    他在蕭扶黎憤怒的目光中緩緩看了他一眼:“小燁看起來很怕你,雖然不明白原因,但你是最不應該繼續呆在這裏的人。”


    蕭扶黎攥緊雙手,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他知道晏寒說的是實話。


    晏寒目光落在景燁臉上,眼底閃過一抹疼痛。景燁似乎也有點怕這個冷冰冰沒什麽感情的人,更加向後縮了縮,整個人幾乎在謝煙懷裏縮成了一團。


    他還從來……沒這麽怕過他。


    晏寒注視著景燁,想起他二人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其實不是一開始就修無情道的。少年時期的晏寒本非無情,恰恰相反,他性格開朗,活潑熱情,心底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陰霾。


    後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接近他的人一個一個,都沒有善終。


    最開始隻是小一點的災禍,比如荷包丟失,走路摔跤,與人爭吵……逐漸逐漸,他身邊的人開始身染怪病,無藥可醫,在痛苦和絕望中走向死亡。


    死一個人或許隻是巧合,然而死兩個、死三個……甚至更多的時候,他怎麽可能察覺不到是自己的問題?


    他走到哪裏,哪裏就帶來災難。


    戰爭、瘟疫、疾病、山崩、水災、地震……接近他的人不是被他害死,就是滿臉驚恐、連滾帶爬地逃走。很快,他身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


    人們躲避他、厭惡他,仿佛他是一個什麽傳染性瘟疫。他開始避世,在遠離人群的地方生活。他開始修無情道,無愛無恨,無欲也無求。他開始明白,自己這種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與人相伴,更不可能與塵世有所瓜葛。


    直到他遇見了景燁。


    景燁是唯一不怕他的人,景燁是唯一能接納他的人,景燁是唯一在他身邊生活了數十年的人。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景燁都咬著牙沒有退縮。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景燁時候的模樣,那時候的景燁還是個小男孩,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滿臉汙穢,那雙眼睛卻明亮幹淨,不含雜質。


    晏寒早已失去了希望,他甚至懶得看一眼這個孩子……直到景燁抓住了他的衣角。


    晏寒丟給他兩枚銅錢,景燁卻沒有動,隻是彎起眼,笑眯眯地看著他:“我想和你走。”


    晏寒聽過太多這樣的話語,無數人癡迷於他的力量,他的容貌,他的身體,亦或是他其它什麽東西,無數人曾許過諾言,說要陪著他,要和他在一起,最後卻無一例外,全部遠離了他。


    晏寒撥開景燁的手,再沒給他什麽過多的關注,徑直向前走去。


    三天之後,晏寒發現景燁還跟著他。


    一個月之後,晏寒迴到自己居住的山腳下,發現景燁還跟著他。


    這孩子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運氣,盡管因為跟著晏寒遭遇了不少災難,跌倒、被落下的東西砸中、生病……但他卻奇跡般活了下來,甚至還很健康。


    晏寒停下腳步,景燁就不遠不近地停下腳步。晏寒遲疑了片刻,向他招招手。


    “你叫什麽名字?”晏寒問。


    漂亮的孩子仰起頭,一張蹭得滿是黑泥的小臉上,那雙眼睛閃爍如晨星。他對他笑,淺淺地、充滿善意地笑。


    “我叫景燁,”那孩子說,“風景的景,煌煌燁燁的燁。”


    晏寒那時候想,真是個光輝燦爛的名字。


    他心底微微一動,像被微風吹皺的湖,泛起淺淺的漣漪。


    是不是……可以讓他跟著……?


    晏寒猝然停止了迴憶,他臉上顯出一點兒溫柔的神色:“小燁如今狀況不好,我們應該去尋找辦法,看能不能讓他恢複,而不是聚在這裏,惹他害怕。”


    步清風眼神閃爍了一下,點點頭:“你說得對。”


    他率先站了起來。


    “總要留一個人照顧吧。”溫寂漫不經心地出聲,“我留下照顧吧。”


    他打的什麽主意豈能瞞住這幾個人精?蕭扶黎冷笑一聲:“先生有人照顧,可輪不到你在這兒礙眼。”


    他心情差到了極點,說話自然也就不客氣。溫寂瞧他也不順眼,但顧忌到失憶的景燁受不起驚嚇,硬是壓下心頭的火氣,冷冷哼了一聲:“這兒最礙眼的就是你吧。”


    蕭扶黎氣急:“你——”


    “你們兩個要吵架出去吵。”晏寒冷冷道,“別吵了小燁。”


    溫寂斜著眼瞟了蕭扶黎一眼,他本來就是魔尊,行事自帶三分邪氣,從前在凡間時除了景燁誰都瞧不上眼,眼下當然也瞧不上蕭扶黎:“我說得難道不對?景燁那麽怕你,你肯定做了不少傷他的事。”


    蕭扶黎氣得直抖,卻根本說不出來反駁的話——他確實做了不少傷景燁的事。若是景燁指責他,罵他,他自然沒半分怨言。可溫寂算是個什麽東西?他也有立場指責自己?


    溫寂看出了他壓抑的憤怒,勾唇輕笑一聲:“怎麽著,要打架?”


    蕭扶黎眯起那雙狹長的鳳眼,冷笑:“找個地方打。”


    溫寂橫行霸道慣了,哪裏會怕他:“去長風崖!你可別怕得不敢來!”


    話音未落,兩人化作兩道白光,流星趕月般飛出清無殿,眨眼間就消失了。


    步清風和晏寒並肩走到門口,步清風迴過身看了看謝煙:“照顧好小燁兒,如果有事,隨時可叫我們來。”


    謝煙點點頭,步清風又憐惜地看了景燁一眼,卻依然隻得到了景燁陌生懼怕的目光。他心頭一縮,微歎了口氣,也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了。


    晏寒卻沒有急著走,而是從後殿出來,一路轉到清無殿正殿門口,當時景燁就是在這裏倒下的。


    他站在景燁倒下的位置,伸出右手,指尖一點光芒微微閃爍,落在了地麵上。很快,他的眼前仿佛展開一幅畫卷,豎起一個個虛幻的影像。


    景燁暈倒前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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