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將溫好的酒和浸了鹽巴的豆子端出來的時候,苻寶正坐在殿前的石階上,和福祿有說有笑的賞著漫天雪景。


    今日的雪難得的大,鵝毛一般的落下來,不一會子便給院子和牆頭上鋪了一層銀裝。


    不知道怎的,苻寶竟想起長安宮的梅樹,下雪的時候,紅梅雖妖冶豔麗,卻比不上白梅別致清新。這個時候的長安宮,一定美的和仙境一樣。


    呸,怎麽就便宜了上官衝那個王八蛋了。就該把那些梅樹都拔禿了,氣死他。


    雲錦擠到苻寶和福祿中間坐下,將酒和豆子放在苻寶身旁的石階上,道:“公主,咱們這樣是不是太高調了?今兒奴婢去禦膳房要了肘子,那禦膳房的宮人們已經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大了,若是被人發現您飲了酒,這闔宮裏不就都知道您裝病不去讀書了麽?”


    苻寶遞給雲錦和福祿一人一杯酒,又各給他們抓了一把豆子,方道:“怕什麽?你以為父皇不知道我在裝病麽?他是懶得管我。再說了,我病了這麽兩天,除了八妹來過一次,還有誰來看過我?”


    苻寶說著打了個哆嗦,她直接對著酒壺子灌了一口酒,又抓了幾顆豆子吃著,隻覺得無比愜意,瞬間便不覺得冷了。


    雲錦淺抿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什麽來似的,猛地抬起頭來,道:“福祿,宮門可關上了?”


    福祿點點頭,悶了一口酒,道:“姐姐放心,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了,連個蒼蠅都飛不進來。”


    苻寶知道雲錦是擔心給人家瞧見,便笑著擺擺手,道:“現在都什麽時辰了,連個鬼都不會來的,你且放心罷。”


    雲錦搖搖頭,壓低了聲音道:“公主您不知道,這老話說的好,臨近年關了,各種髒東西都出來了,若是門關得晚了,招惹了髒東西,可就不好了。”


    福祿聽得一個激靈,低聲道:“姐姐這麽說,我倒想起來一個事,這些日子宮裏死了不少人,都說是宮裏煞氣太重,有冤魂索命呢。那些死了的人,都是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寫好的,說他們活不過建元八年,這不果然就活不過了。”


    苻寶聽著,隻覺得身上緊了緊,道:“你們兩個別蒙我,聽著怪嚇人的。你們兩個該不是被顧源傳染了罷?一天天的神神叨叨的。宮裏死了誰了?我怎麽不知道。”


    福祿頗有些神秘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了,方才道:“陛下下了命令,說宮中不得私自議論這些,奴才又見公主病著,就沒敢和公主說,怕嚇到您。”


    苻寶來了興致,又害怕又想聽,她把酒壺捂在手裏,道:“我早好了,嚇不著,你且說來聽聽。”


    福祿看了雲錦一眼,見她也是一臉的期待,全然沒了平日裏板正的樣子,果然鬼故事是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橋梁,古人誠不欺我。


    “是這麽迴事,”福祿低聲道:“前些日子,太後娘娘送了一個美人給陛下,可不知怎的,陛下召幸她的當夜,她便死了。”


    苻寶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道:“你是說,我父皇有那種癖好?”


    雲錦連忙去捂苻寶的嘴,低聲道:“公主,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苻寶雙手捂著自己的嘴,點了點頭,道:“你繼續說。”


    福祿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道:“若真是死了個美人也就罷了,更蹊蹺的是,這之後的幾天,侍候過這個美人的宮人都接二連三的死了,連侍寢那夜,太極宮當值的宮人也都死了。宮裏人都說,是這美人死的太慘,來索命了!”


    苻寶緊緊的扒著雲錦的胳膊,隻探出個腦袋來,長大了嘴,道:“這麽玄乎啊!”


    雲錦點點頭,低聲道:“可不是,奴婢還聽說,宮裏最近有髒東西,很多宮人都見到了……說是個白衣女人,沒事便趴在宮牆上,露出個頭來朝著你笑呢。”


    “啊!”福祿突然大喊了一聲,把頭縮在領口裏,手捂著腦袋,瑟瑟發抖。


    “幹什麽,嚇死我了。”苻寶推了他一把,嗤笑道:“你要不要這麽入戲,方才你講的津津有味的,我還當你膽子多大呢。”


    雲錦白了他一眼,道:“就是。”


    福祿探出頭來,指著宮牆的方向,哆嗦著道:“公,公主……您看那是什麽?”


    “什麽?”苻寶轉過頭去,幾乎尖叫出聲。


    這宮牆上正趴著個東西,黑乎乎的一團,雖看不分明,可瞧著也像個人形,正烏溜溜的瞪著眸子朝裏看呢。


    敢來找姑奶奶索命,姑奶奶就讓你有去無迴!


    苻寶撿了個石頭,站起身來直直的就朝那團東西扔過去,恨恨道:“打死你個龜孫!”


    福祿和雲錦見她打了樣,主子都上了,自己也不能顯得太慫,給主子丟麵子,也就都撿了石頭,發了狠朝著那東西砸去。管他呢,死就死了,不能臨死還受委屈!


    “哎喲!”那東西低低喚了一聲,便一骨碌滾了下去。


    苻寶樂嗬嗬的叉著腰,啐道:“嚇唬人嚇到我們長壽宮來了,你也不闔宮裏打聽打聽,姑奶奶是你惹得起的嗎?我打架就沒輸過!”


    “我知道你沒輸過,不都是我幫你一起打的嗎?”宮牆外幽幽的傳來一句話,隨著這聲音,那團東西又艱難的爬了上來。


    見又有碎石頭飛來,他忙伸手擋著頭,道:“別打了,是我,王元修!”


    苻寶取過福祿手中的宮燈,走近了些,努力踮起腳尖來,把宮燈舉得高高的,照著他的臉——一身紅色袍子,鑲著灰鼠皮的領子,金銀嵌的冠,勻長的臉,桃花眼,身形纖長,雖被打得狼狽,唇角卻依然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這騷包的樣子,可不就是王家大公子王元修麽。


    宮燈明晃晃的照著他,直教他睜不開眼睛,他眯著眼睛,道:“快把燈收收,沒得招來人。你若是覺得小爺俊俏,待會小爺下去了隨便你怎麽看。”


    苻寶把燈舉得更高,冷笑道:“誰是小爺,誰是小爺?”


    “你,你是小爺,是大爺,成不成?”王元修討饒道:“姑奶奶,你先讓我下去再折騰,別被侍衛發現了。”


    苻寶這才收了宮燈,吩咐福祿道:“快去找個梯子,把這位爺請下來。”


    福祿忙不迭的應了,慌忙去找梯子。


    苻寶抬著頭,笑著道:“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侍衛還放你進來?王公子可真是天大的麵子啊。不對,是你家老爺子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王元修呸了一聲,道:“沒心肝的丫頭,我家老頭可沒這麽大的麵子。這不是聽說你病了,我總得來看看你不是?可我是外男,進不了後宮。我今日上完了課,便在南書房裏躲著,好不容易盼到晚上,這才敢摸黑出來找你。”


    福祿將梯子搭好,又彎著腰扶住梯子,確定它不晃悠了,方道:“王公子,您下來罷。”


    王元修點點頭,麻溜的順著梯子跳了下來,身手很是矯健。


    苻寶不覺感慨,王元修皮是皮了點,這相貌身形真是沒話說,再加上嘴甜會哄人,也難怪會把她五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以至於第二世的時候,她五姐為了得到王元修,在梁國攻城、兵荒馬亂、人們都急得不能再急的時候,還記得抽空帶了一堆宮人來長壽宮裏,一邊命人控製住雲錦和福祿,一邊硬生生的給自己灌了鴆酒。


    她邏輯還挺嚴密,臨走都不忘捅苻寶幾刀,裝作是梁國士兵做的。真的,死都死了,還不給苻寶留個好名節。不知道的還以為梁國人先奸後殺了呢。


    苻寶不覺歎息,你說你有這麽好的謀斷,去幹點啥不好,非要用來殺人。真是暴殄天物!對,沒錯,苻寶自己就是那個天物。


    可天地良心,那時候,她和王元修是陛下賜婚,說到底就是政治聯姻,又不是他倆真的搞在一起去了,她五姐要殺,也應該去殺她父皇,實在不該殺她。


    她和王元修正經就是個發小關係,就算真成了婚,多半也是形婚。她這死的,比竇娥還冤呢!


    她正想著,王元修已經站在她麵前了,他戳了戳她的臉,道:“想什麽呢?是不是想著小爺我真帥氣?”


    “我呸!”苻寶不屑的轉過身朝前走著,又在石階上坐下來,依舊捧著她的酒壺,道:“少臭美了你。”


    王元修也不惱,靠著她坐下來,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遞給福祿拿著,隻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道:“可好些了?怎麽又喝酒了?”


    苻寶拿起酒壺在他麵前搖了搖,歪著頭看著他,道:“我早好了,就是不想讀書,在這裝病歇兩天。你喝不喝?”


    王元修一把搶過酒壺,抿了一口,滿眼帶著笑意,道:“酒是不錯,就是太涼了。你若要喝,再讓雲錦去溫一壺,這壺歸我了。”他說著,便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苻寶眼見搶不過,便又囑咐雲錦去重新溫一壺。她推了推王元修,道:“你今晚怎麽著啊?還能出宮去麽?”


    王元修擦了擦嘴,道:“肯定是出不去了,我就在你這將就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去南書房讀書。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誰也不知道我今晚幹嘛了。”


    “你可拉倒吧。”苻寶托著腮看他,哼哼道:“你家老爺子會不知道?明兒你迴去,肯定少不了一頓打。還是毒打的那種。”


    “那也沒辦法了,人家英雄都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嘛。我雖說算不上英雄,可你病了,我也總得看你一眼才能放心。”王元修說著,不覺仔細看著她。


    月光映雪,越發顯得苻寶如同被月色洗過一般秀逸。她生來一張巴掌小臉,雙目含春,櫻唇輕啟,顯得單純空靈至極,偏偏右眼眼角生了一滴朱紅色淚痣,像是生生把她扯入了凡塵中來似的,帶了一分妖嬈魅惑。


    這樣子,分明就是好了嘛!虧他還擔心了許久,他爹一向是個肅正端方的,最見不得這種事,估計他明天要完。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不了那麽多了。


    *


    酒的香味隨著風雪一路飄到長壽宮外。宮門前,一人著了一襲白衣,靜靜的站在那裏。半晌,方才離去。大雪很快便將他的痕跡都掩蓋掉了,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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