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寶一扭頭,見苻玉正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道:“還不快站穩當了。”


    苻寶掙紮不得,隻得站直了些。想假摔一把,讓人家當個見證,結果還被人家拽住了,沒摔下去。真叫一個灰頭土臉。苻寶覺得自己丟人丟到家了。


    苻玉四下打量著她,笑得花枝亂顫,道:“想不到罷?我卻早想到了你這丫頭沒安好心,還好早做了準備,要不然你真摔了,去父皇麵前告我一狀,說是我推的你,我可擔不起。”


    苻寶癟了嘴,道:“三姐,你想多了。就算我真摔了,也不會賴你。我隻是……”隻是想讓你做個見證。可這話又沒法說,哎。


    “隻是什麽?”苻玉斂了笑意,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道:“想害我,你火候還差得遠呢。”


    “哎,算了。”苻寶甩了甩袖子,蹲下來,托著腮看著她,道:“三姐,你真誤會我了。”


    苻玉懶得理她,隻伸手去拽她起來,道:“走罷,再磨蹭一會子該遲到了。”


    苻寶低著頭,道:“三姐,你先走罷,我想靜靜。”


    苻玉不理她,隻用力把她往前拖,道:“想什麽靜靜,待會你若是出了事,還不是要賴在我身上?”


    苻寶踉蹌著,一邊推搡,一邊腳下不停的往後拽。


    苻玉的脾氣也上來了,你方才要害我我都沒計較,你現在跟我在這裝什麽委屈?倒像是我對不起你似的。苻玉大步朝前走著,拖著苻寶本就費力的很,想到此處,她一甩衣袖,啐道:“你愛蹲著就蹲著罷,再管你我就是狗!”


    苻寶沒想到苻玉會撒手,她腳下不穩,冷不丁手上沒了依傍,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直直的摔進了湖裏。


    正是十二月,這湖本是結了層薄冰的,可今年長安城算不得太冷,這冰便沒有很厚,生生的被苻寶砸了個洞下去,連帶著湖麵上的冰都變成了大片大片的碎冰。


    倏然的冰冷直刺得苻寶全身疼痛,她大口唿吸著,卻覺得一口氣都吸不上來。轉瞬間便沒了氣力,她抬著頭,朦朧之中,隻看見苻玉在橋上嚇得大喊,可她喊的什麽,她卻聽不分明。


    她隻覺得自己快死了。顧源,真是對不住了……咱們再來一次罷。


    *


    不知睡了多久,苻寶睜開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的景致,果然是在長壽宮。她的心涼了涼,大約待會又少不了顧源的一頓罵,畢竟她這次是自己作死的,該罵。


    她想要起身,可不知為什麽,頭疼得厲害,身上也一絲氣力都沒有。這是怎麽了?重生還重生出後遺症來了?苻寶重新躺下去,有點反應不過來。


    顧源果然是不行啊,這什麽破陣法,難受死她了。


    雲錦聽到響動,慌忙跑進來,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公主醒了?”


    苻寶點點頭,她伸手擦了擦雲錦眼角的淚,道:“雲錦,你怎麽哭了?”


    雲錦吸了吸鼻子,喜極而泣道:“奴婢沒事,奴婢是高興的。”她說著,蹭了蹭臉,道:“公主沒事,奴婢就放心了。”


    苻寶的腦子有些懵,道:“現在是建元六年還是建元八年?”


    雲錦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道:“公主,您怎麽了這是?您別嚇奴婢。您是不是燒糊塗了?”


    她說著,便伸手去試苻寶的額頭,苻寶一把抓住她,眼睛亮了亮,道:“我怎麽會發燒的?”


    雲錦柔聲道:“您早上的時候摔到湖裏去了,您不記得了?”


    摔到湖裏……


    “現在是建元八年十二月初五?”苻寶艱難的迴憶著日子,問道。


    雲錦不安的點點頭,蹙眉道:“公主,奴婢,奴婢去傳太醫進來,再給您瞧瞧罷。”


    “我沒死,哈哈哈哈”,苻寶大笑著,臉都笑白了。


    雲錦嚇得怔在原地,連藥碗都差點打翻。她越發覺得,公主這一摔是摔出了問題來了。三公主可真不是個東西!


    “是得叫太醫。”苻寶思忖著,經曆了這麽一番,到底是歪打正著了。她推搡著雲錦,道:“快去快去。”


    “噯。”雲錦答應著,急急轉身跑了出去。


    *


    “大人,六公主這病還有救嗎?”雲錦急得快哭了,公主說她這兩年的事都想不起來了,這可怎麽辦。


    太醫將枕在苻寶手腕上的帕子收好,又翻了翻苻寶的眼皮,歎息道:“六公主瞧著,倒像是無恙。許是此次摔到湖裏,受到了驚嚇,才導致不記得一些事情。日子久了,也許就能想起來了,微臣認為,倒也無妨。”


    苻寶靠在床上,假裝虛弱無力的樣子,道:“多謝太醫了,還得勞煩太醫與父皇稟了我的病情,也好讓父皇安心。”


    “這是自然,公主無須憂心。”太醫說著,又多少開了劑藥方,叮囑著雲錦按時給苻寶服用,方才離開。


    苻寶心情大好,她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神清氣爽,連頭痛都好了許多。不出半個時辰,整個齊宮裏的人都會知道,她失憶了!到時候,她就裝個抵死不認,看上官衝能怎麽辦。


    雲錦送走了太醫,坐在床邊上開始抽泣,她滿眼含淚的看著苻寶,道:“公主,這可怎麽辦呀!”


    苻寶坐直了些,幫她擦了擦淚,道:“這有什麽?我不過是記不清這一兩年的事,之前的事可都記得,不礙事。”


    雲錦恨道:“都是三公主不好,把公主害成這樣。”


    苻寶猛地想起來在橋上唿救的苻玉,忙道:“我三姐現在在哪呢?她沒事罷?”


    雲錦哽咽著道:“陛下罰她在重華殿裏跪著呢。非得跪夠了時辰,才能迴自己宮裏去。”


    苻寶說著便要下地,道:“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不當心摔進去的。”她起的猛了,頭暈的厲害,忙又躺下去,道:“雲錦,你去和父皇說,這件事不怪三姐,讓她迴去罷。”


    雲錦幫她掖著被子,蹙眉道:“怎麽不怪她?來往的宮人都聽見了,上官殿下跳下水救您的時候,她還在那攔著呢,說什麽湖水太冷了,可使不得。還好上官殿下沒理她,若是他遲疑了半刻,您現在連命都沒了。”


    啥?她三姐不是在幫她唿救,是在那跟上官衝憐香惜玉呢?


    “陛下說,三公主不顧惜姐妹情誼,倒反被男色所迷,所以罰她。奴婢覺得陛下罰得對。公主您啊,實在是太善良了。”雲錦歎了口氣,埋怨了幾句,轉身便要出去。


    苻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見雲錦不解的看著自己,方解釋道:“不必去了,她該罰!”也該讓她長長教訓,耽於美色,尤其是耽於上官衝這種美色,是要死人的。


    雲錦對苻寶愛恨分明的性格很是滿意,腳步輕盈的走出去給苻寶煎藥了。


    *


    既然是病著,便不必去讀書,其實苻寶的身子已大好了,他們齊國的女子,天生天養的,自然比不得梁國的女子嬌弱。可既然不必去讀書,苻寶便樂於多裝病幾天,左右是在自己宮裏,該吃吃該喝喝,能浪一日是一日。


    苻寶一邊啃著麵前的大肘子,一邊想著心事。昏昏沉沉了兩天,到現在,腦子才清明些。


    她倒沒想到上官衝會救自己,他不是應該盼著自己死麽,又或者,他是想留著自己一條命多虐待虐待?這件事當真是有點意外。可無論如何,要想活著,還是要想法子殺了他才行。


    想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手裏的肘子不香了。她看著自己手上的肘子,深深的感到對不起它。怎麽就突然膩住了吃不下去了呢?


    哎,果然是不能想上官衝,他就是和自己犯衝,一想到他,自己食欲都沒了。


    另外,從今往後,還得時刻記得自己是個失憶的人,別不當心露了馬腳,謊話都沒法圓。


    背著這兩件心事,苻寶覺得自己很是胸悶。她從來是個心裏不放事情的人,乍然這麽多心事湧上來——其實就兩件,她真有點不適應。


    重生這件事,給了腦子好的人,那就是大展宏圖的機會,怎麽痛快怎麽來。可給了苻寶這種沒心沒肺的人,那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淩遲,怎麽憋屈怎麽來。就像圈裏的鴨子似的,你不告訴它它要死了,它還挺美的,告訴了它,它除了心裏難受,別的一點法子都沒有。


    正想著,便見福祿溜了進來,高興的什麽似的,道:“公主,外麵下雪了,您快出去瞧瞧吧。”


    雲錦瞪了他一眼,道:“公主還沒用完膳呢,沒得大驚小怪。”


    苻寶笑著把肘子放在一邊,道:“無妨。”正愁吃不下去呢。


    她站起身來,吩咐雲錦去煨些酒,再炒些豆子,便笑著和福祿一道走了出去。


    在她的記憶中,這可是今年長安城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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