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了很久,久到連言綰都可以說出簡單的話了,久到百姓都快忘了京都裏有個叫範閑的人劫過法場帶走了陳萍萍那個大奸臣,久到言冰雲這個院長真正的在監查院裏紮下了根,藍蔻在這八處的主辦位置上坐穩了位置。


    一日休沐,藍蔻閑來無事,興致勃勃的穿上女裝,帶著已經三歲的言霽和藍采鶴出門遊玩。在一條街下了馬車,這條街上有很多小孩子喜歡的玩偶店,也有當初費介開的高檔胭脂鋪。藍蔻牽著兒子們的手在這裏逛著,但是言霽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眼睛一直在盯著一個地方看。


    藍蔻注意到了兒子的視線:“霽兒,怎麽了?”


    “娘,那個哥哥是怎麽了?眼睛看不見了嗎?”言霽出於禮貌,沒有用手指向那個方向。但是藍蔻還是順著言霽看的那個方向看去。


    言霽所看的地方,離葉府很近,這個台階之上,坐著一位頭戴著鬥笠的身著黑衣服的貌似隻有十五歲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之上蒙著黑布,有些茫然的看著這世間的一切。


    範閑的叔叔!!


    那位大宗師!!


    藍蔻忙將兒子抱了起來,匆匆買了玩具之後立馬駕車迴府了。說實話,她擔憂範閑,這次極地之旅,範閑能活著迴來的幾率隻有一成,但是,老天爺仿佛是給了範閑的存活的機會,哪怕隻有一成的幾率,都能讓他平安歸來。


    這位黑衣大宗師就是最好的證明。


    言霽和藍采鶴看著娘親的樣子,眼裏雖是有些不滿意今日的短短的旅程,但是還是不打算說。迴了府中之後,言霽剛剛從車上下來,便一骨碌溜迴了後院,穿過後院,摸到了言冰雲的書房的位置。


    “叩叩叩。”他肉嘟嘟的小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外的護衛見是言霽,便沒有阻止言霽的動作,依舊堅守著。


    門開了,言冰雲依舊冷著個臉,見到原本不應該這個時候在這次出現的言霽,有些意外,但是還是放他進來了。


    於是,這書房裏就有了個比較詭異但是滑稽的場景:言冰雲一臉正氣的坐在椅子上,前麵擺著的是公文,但是他桌前站著的不是給自己匯報情況的下屬,而是自己稚氣的兒子,隻是這兒子如今的站姿,在言冰雲麵前像是被他曾經糾正過一樣,看來言霽是逃不脫要進監查院的命了。


    言冰雲正襟危坐:“今日為何迴來得如此之快?”


    言霽道:“父親。”他能在娘麵前喊娘,卻不敢去喊言冰雲微“爹”:“今天下了馬車之後,我看見了一個人,這個人蒙著黑布,穿著黑衣服,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言冰雲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確定是眼睛蒙著黑布?”


    言霽小雞啄米一樣點點頭:“是,我和娘說了,但是娘很快買了東西就把我和弟弟帶迴來了。”


    言冰雲道:“今日之事,你要記得,不許和任何人說起,你祖父問你你也不能說。”


    “霽兒知道了。”


    “去找你祖父吧。”


    在兒子離開之後,書房裏又進來了一個守衛不能擋的人:“蔻兒。”


    藍蔻下了車就看不到言霽了,進了門才看見言霽一個小短腿跑得歪歪扭扭的,朝言若海的房間奔去了,就猜到這小子肯定是去了言冰雲的書房:“知道的人清楚霽兒是你的兒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霽兒是你為監查院從小培養的心腹。”小小年紀,她的優點一個都不學,言冰雲的諜報倒是學得有模有樣。


    關於子女的教育問題,使得這夫妻雙方在婚後第一次產生了爭執。言冰雲的觀點是,男兒報家國,言霽是言府長子,應該承擔起義務,為國效忠。


    而藍蔻的觀點是,孩子喜歡什麽就讓他學什麽,不能逼著,以後進不進監查院全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藍蔻心疼言冰雲,更心疼兒子,她不太願意讓兒子重新走上言冰雲的道路,這條路太辛苦了。夫妻雙方誰也不讓誰,最後藍蔻實在是被言冰雲逼急了,一怒之下抱著兒子們和女兒迴了藍府,第二天早上一紙和離書呈到了監查院言冰雲的辦公處。


    據當時送這封信的人迴憶道,院長接過信,臉上先是有了一絲的笑容,拆開信之後,先是震驚,隨後是黑臉,然後憤怒至極的拍了桌子,把這信撕了個粉碎!


    這信就是和離書。


    鬧得越來越大,最後言若海和範氏出麵調停,藍蔻才帶著孩子們迴到言府。二人各退一步:言冰雲會帶著孩子們去監查院適應一下環境,然後學習,看看孩子們若是喜歡這種成長方式,就讓他們在監查院呆著;若是不喜歡,以後另說。


    藍蔻也知道自己一時氣急鬧大了,當著別人的麵怎麽都拉不下麵子,等到和言冰雲單獨相處之後才敞開了心扉。於是,那天晚上,言冰雲開足了葷,甚至過量。


    於是,第二日,監查院傳來八處主辦因為調停妹妹的夫妻關係操勞過度而告假的消息,與此同時,言院長身邊的“低氣壓”也不複存在了。


    但是,遺傳學還是有道理的,比如言霽,都說三歲看小,現在的他活生生就是當年言冰雲的諜報模樣。


    言冰雲道:“一年多了,他終究還是迴來了。”


    “在他去極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要迴來,他與宮中那位,終有一戰。”藍蔻坐了下來,準備飲茶,剛揭開蓋子,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又將蓋子蓋上了。


    “你是想到了什麽?”


    “m82a1。”


    “?”


    從相識到如今,他們一共認識了快十年,但是言冰雲就是對藍蔻口中無時無刻冒出來的一些詞匯有些不甚理解。他有些時間甚至有個想法:藍蔻,究竟屬不屬於這裏?


    他曾以為藍蔻是另類,但是他看到了範閑,才知道,原來另類也有同伴,隻不過少。或許有些地方,隻有他們彼此之間才能夠理解。


    “冰雲,這幾日,答應我,無論你從宮裏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要輕易去宮中。”


    瞧,他的妻子又在說這類的話了,不過,她但凡是說這些話,總能沾上八成是對的:“好。”藍蔻驚異於他這次如此容易被說動:“這還是我的言冰雲嗎?”


    “一直都是。”


    話說出口了,不能收迴。


    第二日,言冰雲在下了職,從監查院迴去的路上,先是聽到從宮中傳來的一陣巨響,這巨響不像是平常的火炮之類發出來的,隨後不久,從宮中,射出一道彩虹般的光。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饒是再不能多想,言冰雲也明白了一件事:宮中的那位,駕崩了。


    何為監查院?一年前的那天晚上,範閑將一遝信紙給了言冰雲看,這是範閑第一次給外人看葉輕眉的信紙。


    在此,言冰雲才真正的了解了,當初設立監查院的初衷:監查聖上。他佩服於這位叫做葉輕眉的女子的思想超前大膽,有些想法甚至在他的腦海裏是大逆不道的。可是陳萍萍院長卻在做,他堅信著他的信仰。如今,他是監查院的院長了,門口的那塊石碑,依舊是落滿了灰,但是不妨礙他每日都會在這塊石碑前站一會兒,看看這塊石碑上的豪言壯語。


    隻是,這豪言壯語,何時能成真?這還真不是他說了算,隻能是一代人一代人積累下來,從陳萍萍開始,到範閑,再到他,下一任又是誰?言冰雲自從坐上這個位子就開始在想這件事。可是,這件事,暫時無解。


    陛下駕崩之後的幾日裏,監查院裏,無論是新人還是老人,都迎來了兩位讓他們曾經無比崇敬和敬畏的人物:陳萍萍和範閑。


    陳萍萍在之前言冰雲各大處主辦幽禁的那個密室裏,將新老主辦都召集了迴來,看了一圈,人都在,人都還在。


    這裏,站著監查院的三任院長:陳萍萍、範閑、言冰雲;


    這裏,站著監查院的三任提司:五竹、範閑、言冰雲。


    這裏,還站著各位新老主辦,以及為監查院勞作一生的人。


    而今日的主題就是:正名。為當年那次陛下準備向監查院伸手從而逮捕陳萍萍的行動之中的潛藏之人,正名。


    範閑拍了拍沐鐵的肩膀:“上次扇人一巴掌,可真讓人養了很久啊。”沐鐵看向已經習慣了坐在黑暗中的藍蔻,還是有些拉不下臉。範閑知道,男人臉皮薄,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說開了的好。


    藍蔻擺手:“算了,表哥,不必了,要是當時是我不知道真相,沒有和冰雲的那層關係,我怕也是會一巴掌扇向言冰雲的臉。”


    “你舍得扇言冰雲的臉?”範閑壞笑。


    藍蔻耳根子瞬間紅了:“……舍不得。”


    陳萍萍推著輪椅,來到了他們二人跟前:“孩子,我還是老話,你,想去哪?”


    這個問題,之前還是在她十年前第一次入監查院的時候,他問過自己:“迴院長,我,這個人,還是想在八處苟著。”


    “浪費了。”範閑嫌棄的說了一聲。


    “的確浪費了。”冷先生和費介一致認為:“要不你跟著一處或者四處都可以啊。之前瞞得這麽好,你這資曆,也算是監查院裏的老人了。”


    “迴院長,而且,我真的不太想,當主辦,我覺得我還是做迴小職員比較好。”藍蔻再次為自己謀福利,一年主辦,雖然是坐穩了,但是累啊。她輕功再好,不會真氣,基本就是個廢材。她資曆再老,站在這一堆人裏,也是年輕的。


    陳萍萍搖了搖頭:“孩子,你理解錯了,我是問,你以後,想去哪條路?”


    藍蔻這腦迴路一下子沒有轉明白:“子弦,不知道,院長在說什麽。”


    “既然不知道,那,我這老跛子,給你指條路。”陳萍萍抬起了手,藍蔻突然覺得背後一涼,再轉身,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閃到了自己的背後:“影子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麽?”


    “失禮了。”影子說完,手腳利索的鬆了她的玉冠。


    藍蔻驚慌失措的馬上捂住了自己的頭發:“院長,您……”


    “範閑的要求,”陳萍萍看著她,又看向言冰雲有些焦急的神色,“他說,你很好,這輩子,其實不用活得這麽累,至少,在監查院內不用活得這麽累。”


    冷先生道:“不是,影子,你這鬆了子弦老弟的發冠是怎麽迴事?很失禮的。”


    範閑捂著肚子嗤笑:“不是,難道大家都看不出來嗎?”藍蔻橫了範閑一眼,但是很遺憾,範閑沒看見。


    費介倒是理解了範閑口中的笑意:“哦,我說難怪你受了傷明明這監查院三處內有人可以醫治,你還要跑迴家去找宮中太醫。搞了半天,居然是個小妮子!”


    “這……”


    “怎麽會這樣?”


    “十年了,不會吧?”


    “陳院長都說了,還能有假?”


    “老言,你知不知道啊?”


    沐鐵心裏尤其感到心塞:感情他是打了個女人?


    這些人裏麵,表情最為淡定的,除了陳萍萍和影子,就是言若海。


    範閑對沐鐵說:“還是道個歉?”


    沐鐵這才邁了步伐:“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藍……藍,小姐……見諒。”


    ……


    藍小姐?她已經預感到言冰雲要拔劍的趨勢了。


    範閑忙改正:“錯了錯了。再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靖武公府家主,言冰雲夫人,藍蔻藍子弦。”


    不愧是經曆過風雨的監查院官員,在一番驚訝之後,立馬恢複了常態。其實,他們其中也有人懷疑過藍蔻是男是女,但是因著此人是陳萍萍帶進來的。所以大家隻能把懷疑的種子給深深埋進土裏。


    “表哥,我今後……”還能在監查院工作嗎?


    範閑挑眉:“問你老公。”言冰雲自是道:“自然可以。”他已經習慣了“老公”這兩個字的稱唿了。


    陳萍萍和範閑當著監查院眾主辦的麵,揭開了藍蔻的真實身份,其意思就是說明,要讓藍蔻繼續在監查院呆下去,這個秘密,雖然不能再外麵現世,但是在監查院內,她是公開的。


    這是範閑送給藍蔻的禮物,感謝她的支持與理解,更者,是為了他那可可愛愛的小花:“我夠意思吧?”


    “嗯,我得把你供起來一輩子感謝。”雖然不是想象中的那種,但是一想到以後的日子,有人撐腰,她就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範閑“父可敵國”,她雖然做不到能夠成為這瑪麗蘇之子,但是日後她也是有人罩著的人了。


    “但是八處主辦的位置……”範閑道。


    “我覺得,這位子還是給老紀比較好。”不等範閑把話說完,藍蔻就開口了。


    紀繁息已經從“好兄弟”變成女人的消息裏走出來了:“啊?我?”


    範閑摸了摸鼻子,這小妮子果然是沒有什麽上進之心,一條鹹魚。誰說她變了?這不和以前一樣嗎?


    “那個,子弦,”紀繁息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藍蔻的身邊,“你都已經幹了這麽久了,我就……”


    藍蔻偏過頭:“我記得是誰說的,等風波過了就迴來的?你迴來了,我自然要把這位子交給你。跟著冰雲好好幹,我看好你。”


    這次秘密會議開了很久,最後,在陳萍萍和範閑決定隱居的話語之中落下帷幕。監查院的力量,重歸從前,而言冰雲已經坐穩了監查院院長一職,不可撼動了。


    言若海還得留下來,和陳萍萍等一些老人敘舊,她和言冰雲先迴了言府。原本準備的兩輛馬車,最後隻有言家的馬車上坐了人。


    言冰雲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的妻子:“範閑突然間在監查院揭露你的身份,是何意?”


    藍蔻臉上的笑意看起來很輕鬆:“我猜,一來他是真的想補償我們,說到底,我們嘴上說著嫌棄他的話,實際上都替他拚過命;二來呢,你記不記得,他家小花,估計到時候就得嫁進來了。”


    說到這裏,藍蔻長歎一口氣:“不過,這次他為我說話,不論目的如何,我都覺得現在很輕鬆。”仿佛是二十多年的擔子,終於又有了可以放下的地方。想到這裏,她閉上了眼睛,貪婪的唿吸著空氣,還有言冰雲身上一股淡淡的冷香。


    以後的事情,終究還是有以後的解決辦法。


    現在,他們可以享受這難得的溫存時刻。


    相識相戀的第一個十年,一切似乎都歸於平靜,一切又像是剛剛開始,曾經有誤會,有磨難,但是他們都挺了過來。


    馬車緩緩駛向言府,今日,監查院的院長,又帶著他的妻子迴了家,像往常一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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