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請求陛下恩準,文渡想拜樓國公為師。”顧文渡的話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讓軍帳裏再次寂靜無聲。


    除了跪著的顧文渡和滿臉懵懂不知樓國公為何人的顧文濼,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名坐在禦賜紅木椅上的中年男子。


    那名中年男子胡子拉碴顯得頹廢不堪,他腦袋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鼻腔中發出聲聲沉重的唿吸聲,睡得分外舒適自然,明顯不是在眾臣商議時第一次那麽做了。


    有個侍衛見場中氣氛尷尬,也就偷偷摸摸拍了下這位國公的後背。


    樓連雲這才清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睡意朦朧地看向皇帝:“陛下,這是……”


    趙元任一點也不惱,反而帶著笑臉將之前自己與顧文渡的約定告知了樓連雲。


    “不知道,顧家這個小子有沒有榮幸拜國公為師呢?”


    樓連雲轉過頭看向了顧文渡,動作遲緩了幾分:顧子嶽那個老文官的兒子幹嘛要拜自己為師?


    他這個昔日的大齊戰神自從熹帝繼位那時候就站錯了隊,加之功高震主早已被趕出了權力中心,要拜師,新皇帝的心腹新任宰相陶及明豈不更好?


    “既然陛下都開口了?那臣先留著看看。”樓連雲看著那個小家夥瘦弱的肩膀全然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皇帝同意這個小家夥的提議,不過是為了他這個無兒無女之人的名聲與能力罷了,而那個小家夥……


    樓連雲不認為這個瘦弱得他一隻手就能掐死的小家夥能想透這一層,隻當他是一個不明自己處境的傻子。


    自己處境微妙,皇帝的要求他也不能明著拒絕,但是讓這個傻子自己離開還是再簡單不過一件事。畢竟這個小男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自己的兵法,絕不會這般輕易授人!


    “那還不拜見師傅?”趙元任笑得分外真摯,他伸出手拉起了顧文渡,“這位可是在二十年前與以三萬兵力大破吳地三十萬叛軍的軍神!文渡可要好好抓住這次機會!”


    顧文渡顯得有些喜極而泣,直接對著趙元任和樓連雲又是一套感激。


    由於諸將要商量其他機密要務,所以趙元任先讓人把顧文濼帶迴去,而顧文渡則是繼續留在另一個軍帳裏等待自己的新師傅。


    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他隻是個童子,不能立刻給皇帝帶來什麽理由存活下去,因此他隻能劍走偏鋒找了個看似已經千瘡百孔的屋簷給予自己成長空間。


    他不是沒想過陶及明,但皇帝需要的是一個繼承軍神本領且背後無依無靠、能供他驅使的棋子,而不是一個無用的宰相弟子。


    更何況,和父親一樣以文載道向上爬實在太過緩慢,更何況,他的仇想親手報。


    因此,棄文從武看似無奈,實則是他根據目前情況得出的最好的選擇。


    約摸等了兩個時辰後,軍帳的簾子才被掀開。


    隻是來者並不是樓連雲,而是一個絡腮胡的親兵:“你就是顧小少爺吧,跟我走吧!”


    盡管嘴上恭敬地說著小少爺,但是這位絡腮胡的老兵的動作卻是漫不經心,甚至帶著輕慢。


    早已等得饑腸轆轆的顧文渡看見了他虎口的層層老繭,以及麵上幾乎破相的傷疤,他靜靜地選擇了一揖:“多謝叔!”


    絡腮胡一愣,隨後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別這樣叫我,我不過是大帥手下一個無名小卒罷了!”


    顧文渡沒有應承,也沒有拒絕,隻是跟著這個絡腮胡老兵來到了屬於樓連雲的軍帳。


    “在這兒等著!”絡腮胡見這個秀氣的小娃娃知禮不鬧騰,也多了幾分照顧,“我去給你通稟。”


    他進去了沒幾秒,顧文渡就被喚了進去。


    軍帳裏的東西很簡單,一張木桌上隨意地擺放了幾本書及文房四寶,後麵一張可供休息的床榻,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顧文渡是吧?”樓連雲一邊頭也不抬地手不停地揮毫,一邊詢問顧文渡,“把東西搬進軍營,這幾天都跟著我。”


    “諾!”顧文渡學著其他軍士的樣子唱喏後告退。


    絡腮胡的老兵見顧文渡走了再次走入樓連雲的軍帳:“大帥,真的要留著他麽?”


    “這是陛下交托的,我能夠拒絕麽?”樓連雲放下了筆,看著桌上修改了無數次的破虜策,右手竟是微微有些抖。


    良久,他再次低下頭磨墨:“等那小家夥覺得受不了了,自然會走的。”


    “還有,以後不要叫我大帥了,叫我國公……”


    “大……”老兵拜伏於地,虎目中盛滿了眼淚,但是最終隻能咽下喉間的酸楚,嘶啞著聲音、咬著牙說道,“國公!”


    顧洚很是不明白顧文渡這樣的決定,他更是不明白樓連雲為什麽要把年僅六歲的少爺送進軍營。少爺從小到大都是被太守大人捧在手心裏,隻會習字念書,如何能使得那些棍棒刀槍?


    而一旁的顧文渡隻是堅定地拽開了顧文濼緊攥著他衣角的手:“濼濼,哥哥要去跟師傅學本事,學了本事以後才能保護濼濼。哥哥就在離濼濼不遠的地方,會迴來看濼濼的……”


    顧文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她還是啞著嗓子伸出了纖細的小手指:“拉勾勾!”


    “拉勾勾!”顧文渡拿著錦帕擦幹了自家妹妹麵頰上的眼淚,摸了摸妹妹的發髻後,將小拇指與妹妹的小拇指相勾纏。


    顧文渡剛背著行囊趕到軍營,就被絡腮胡老兵趕走了身邊原有的親衛,然後單獨領到了老兵的住處。


    “你個子小,我們也不虧待你,不用去和其他人擠大鋪了,跟我睡一起就行了。”


    顧文渡看了眼老兵魁梧的身軀以及那張不大的床榻,還是堅定地應了諾。他不是一個沒吃過苦的六歲孩子,這樣的條件其實已經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不會產生一點點受辱的不堪。


    老兵點了點頭,然後命令顧文渡出去和其他士卒一起訓練。


    顧文渡舉不起真正的刀戟,老兵就遞給了他一根木棍讓他跟著學。


    “要想當國公的弟子,首先得有一個好身板!”老兵注視著顧文渡沒幾兩肉的胳膊咂了咂嘴,想了想還是伸出鐵鉗一般的手將粗重木棍掰為兩段,然後遞給了顧文渡其中一截,“小子,要是不想幹了直接說就好!”


    顧文渡接過了半截木棍,再次恭敬地一揖:“多謝叔。”


    老兵撓了撓後腦勺:他不是提了個問麽?


    罷了罷了……


    伴著遠遠傳遞來的陣陣鼓聲,顧文渡已經舉著木棍學著其他軍士的揮舞了起來……


    顧文渡知道自己沒有什麽基礎,那個滿級體質也是讓他琢磨不清的存在。但是既然選擇了這一條路活下去,自然是付出相應的努力。


    他總不能連砍下那個匈奴單於頭顱的力量都沒有!


    想象著眼前就是割下他父親頭顱的匈奴人,顧文渡吃力地將手中粗重的木棍豎直揮下……


    七日後,軍帳中的樓連雲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問道:“那個顧家小子迴去了吧?”


    絡腮胡的老兵老老實實迴稟道:“沒有。”


    樓連雲手中的筆一頓:“他真的撐下來了?”


    “是。”


    樓連雲知道自己的親衛都這麽說了自然不會有錯。他看得出來,那個小子的手之前隻拿過筆杆子,雖是力度沒有普通士卒那般大,但畢竟他隻是個六歲小孩。這次能夠撐下來可謂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了……


    隻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他能夠撐下這七天,就能撐下剩下這七年,甚至是七十年?


    樓連雲不願意相信這個虛無縹緲的未來,更何況,光憑堅毅也是無法成為他的弟子。


    背負手在帳中走了數圈後,他朗聲道:“羅將軍不是擊退了匈奴右部抓了不少俘虜麽?讓那小子去殺一個。”


    樓連雲不覺得一個連刀都拿不穩的六歲童子能夠完成殺俘這項任務,這不過是他想要逐人的借口罷了:“若是他不願意,直接逐出去!”


    這個小孩子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裏,他寧願把一身本事帶到地裏,也不會教這麽個小子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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