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前線戰事緊張,所以顧文渡等人在被官員確認身份後,就暫時安置在了一家驛館內,等待後續消息。


    “哥哥,皇帝陛下也在這座城裏!”顧文濼沒見過皇帝,聽聞全天下最大的皇帝就在附近,高興地蹦蹦跳跳,宛如一隻歡快的花蝴蝶。


    “對啊……”顧文渡的臉上全無顧洚等人臉上的焦慮,還笑著打開二樓的窗,指著守著驛館門的軍士笑道,“看到了麽?這是皇帝陛下派來保護濼濼的!”


    一旁守著的顧洚臉上抽了抽,明眼人那都看得出,那些人是前來監視少爺和小姐的,或許等到皇帝想起來的時候,就是找顧家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想到那樣的後果,顧洚就覺得脖子一寒。他手緊緊握著刀柄,若是真的那般……那他,那他也陪著少爺小姐!


    但是顧文濼完全沒有意識到哥哥在騙自己,她摟著顧文渡的手臂,眼睛晶晶亮:“哥哥,皇帝陛下真好!”


    “對!”與顧文濼天真的笑顏不同,顧文渡眼中的笑意就顯得有些深不見底。


    送走了要去吃好吃的顧文濼,顧文渡轉過身,一旁的顧洚立刻將門關上,然後將自己所知道的告知顧文渡。


    而顧文渡也通過一係列情報明白了父親為什麽與老是與這位武王過不去。


    父親顧子嶽曾為太子少傅,被齊熹帝強行與當時的太子綁定,與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師徒關係,自然是要站在太子一方說話。太子性情寬仁敦厚,也是父親最期待的君王。而以軍方為主要支撐的武王則與太子截然相反。


    父親曾經說過:“若是將天下交與武王,不是空前盛世便是兵連禍結,而天下賭不起……”


    但是齊熹帝病重後,太子在這般紛亂的時局就死於一場未查明的暗殺。轉瞬間其他成年皇子都跳了出來想要摘奪勝利果實,最終贏得軍方支持的武王攻陷皇宮成為勝者。


    而齊厲帝也在那一個動蕩的夜晚駕崩……


    “父親。”顧文渡撫摸著父親的手稿迴憶著那位溫潤如玉又胸懷天下的君子,眼眸微垂,這些手稿記錄著父親這些日子地方執政的經驗教訓,也記錄著父親所有的富國安民之策及期待,隻是……


    “可惜,這天下終是要陪那位皇帝陛下去賭了。”


    在驛館待了數日後,顧文渡終於接到了來自皇帝陛下的諭旨,喚他和妹妹前去覲見。


    顧文渡微微有些驚愕,畢竟他預料的本是被一個朝中重臣接見。盡管皇帝的諭旨讓他意外,但是他並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整理了下衣物儀表,顧文渡和顧文濼就跟著其他人去了軍營。


    顧文渡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齊朝軍士,但是這樣支齊朝軍隊明顯與涇州拚湊出來的士卒截然不同。


    從身高、體格、武器、隊列來看,這些軍士全身上下都突出了兩字——“精銳”!


    顧文濼知道這次是去見皇帝陛下,盡管有些緊張,但因著有哥哥陪伴,她也沒怎麽慌亂,隻是乖乖牽著顧文渡的手好奇打量周圍的一切。


    顧文渡則是目不斜視,讓一旁傳諭旨的太監都高看了一眼這位年僅六歲的童子。


    最中央的軍帳上纏繞著至高無上的龍騰,軍帳頂端繡著“齊”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太監掀起了軍帳的帳簾,讓顧文渡和顧文濼進去。


    裏麵滿滿當當地塞滿了人,而顧文渡一個人都不認識。


    但是在先前顧文渡已經被簡單指導了下麵聖禮儀,所以他直接恭恭敬敬地對著坐於中央的男子作揖:“草民顧文渡拜見吾皇。吾皇萬歲。”


    一旁的顧文濼雖然麵上顯得比顧文渡緊張數分,但是依舊口齒清晰地跟著哥哥把覲見的禮儀做足了。


    “顧子嶽果然有一雙好兒女啊……”


    坐於中央的男子剛到而立之年,有著皇族普遍的好相貌,一雙眉毛斜飛入鬢,使得眉眼多了幾分灑脫大氣。他沒有身著皇袍,而是穿了一身與台下諸將相似的玄甲,玄甲的護心鏡上有多次磨損,提醒著其他人鎧甲主人過去的戎馬生涯。他的眼睛微眯,饒有興趣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孩子。


    “知道朕為什麽要找你們麽?”


    “文渡不知。”顧文渡搖了搖頭。


    “這孩子雖然沒有長大,倒是把他爹那不知變通、頑固不化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趙元任哈哈大笑,諸將也是隨之放聲大笑。


    這時候,台下的顧文渡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地開口:“家父已為國家鞠躬盡瘁直至……還請陛下慎言!”


    他不覺得趙元任是如此昏聵的人,更何況當著人子麵前辱及父親,是個人都不能忍。聯想到自己需要在趙元任麵前塑造的人設,顧文渡索性放開膽子一爭。


    趙元任愣了愣,隨即收斂了麵部的笑意看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一名文官:“及明,你看看,這次還是朕贏了,這小子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讓朕住嘴!這倔脾氣像極了他的那個爹。”


    “小子,我這句話我可是誇獎。”沒等到一旁文士的迴話,趙元任走下了台,正色道,“於情於理,顧愛卿和夫人戍國有大功,可惜……所以朕打算獎賞你們。”


    看了眼一旁懵懂的小姑娘,趙元任自然也明白顧文渡沒有明說死亡這件事的原因,因而也就順著沒有說破,隨後饒有興趣地看向了顧文渡。


    “顧文渡,你有什麽想要的麽?”


    趙元任阻止了一旁自己的新任命的宰相想要說的話,而是繼續循循善誘,“想要什麽?金銀?官爵?什麽都可以說!”


    直視著那個皇帝深邃的瞳孔,顧文渡大聲道:“文渡心無他願,唯有一件事萬望陛下成全。”


    “噢?”趙元任摸了摸自己剛剛蓄起的胡須,覺得有什麽超出了自己的預期,但是他隱隱又期待這樣的意外。


    “驅逐匈奴,壯我大齊,勒石燕然,封狼居胥!”這四句凝聚了顧文渡對於匈奴所有的恨意,也是顧文渡這一世最大的心願。


    所以不需要什麽刻意的演技,顧文渡隻需要拋棄所有的冷靜和自持,跪於地麵,雙拳緊握,豆大的眼淚就自然而然地流出了眼眶,潤濕了地麵的毛毯。


    隻是這次趙元任沉默了。


    他看向了其他將領和官員,沒有人敢接下這個小小童子提出的十六字豪言。


    他們麾下雖是精銳且營造出了浩大聲勢,但是他們自己心知肚明,這些精銳的數量遠遠不及匈奴,能讓匈奴退兵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至於這十六字,宰相陶及明也與自己說過,沒有二十年絕對做不到。


    “這個不是你的願望,也是朕乃至天下萬民的願望,所以做不得數,再說一個!”趙元任並沒有直接說自己力不能及,而是話鋒一轉,再次把問題拋給顧文渡。


    還跪在地麵的顧文渡瞬間汗濕了後背。


    這個皇帝明顯就是在逼他!


    他如此施恩賞賜,並召集諸位大臣前來無非不過是想要借臣子之口,向天下昭示他的寬闊胸襟,來踏著父親這麽些年積攢下來的民心以及為國戰死的名望增加自己剛登基的聲望,也同時表明自己對於文臣的看重,寬慰大部分文士的心。


    但是一旦自己接受這樣的功名利祿,也就意味著——自己和妹妹的結局很有可能就是被趙元任養廢,甚至是在時局安定後以一種看似自然的方式死去……


    因為他們的利用價值已經消失了。而趙元任也是人,有極大的可能會把當年在父親身上受到的氣在日後發泄到他們身上。


    這運氣……


    被至高無上的皇帝逼著接受命運,去當一個一無所有的廢物,可真是再糟糕不過的局麵——才怪!


    顧文渡頂著來自前方巨大的壓力施施然跪直了身軀,似是一根瘦弱堅韌的青竹,任四麵狂風我自巍然不動。


    他可不會輕易放棄。趙元任既然如此逼迫,那他變得有利用價值就好了。


    用手擦拭去眼角殘餘的淚,顧文渡低垂的眼眸中透出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愉悅:


    你有謀劃你的張良計,我自然也是備好了我的過牆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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