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工!”


    清晨,丹羽礦場內響起一聲雷音,雙目空洞的礦奴拖步依次行進,腳下沉重的鐐銬,比他們瘦如柴的胳膊還要粗。


    金屬摩擦山石的“鏘鏘”之音此起彼伏,礦奴行走緩慢,朝各自開掘的礦洞進發,開始一天的繁重徭役。


    如果有人明察秋毫,會能發現在這數百人的隊伍中,有一道不一樣的身影,他的神情並不木訥,反而雙眸神采非常,並未因多年的勞作而減弱半分。


    “第三個年頭了……”


    十六歲的項焱仰望那輪尚未退梢的弦月,心中默默數著為奴的日子。


    這三年來,他的生活淒慘無比,夜以繼日地采掘,肌體疲憊,飯食卻是極其劣質的殘羹冷炙,甚至三餐中有兩餐饑,而且連起碼的睡眠也難以保證。


    “總有一天,我能逃出去……”


    他緩緩掃了眼場外森森列陣的血虎守衛,盡管意識到逃生希望渺茫,但仍然每天堅持著這樣鼓勵自己。


    “啪!”


    突然一道皮鞭惡狠狠地抽了過來,皮肉開裂,暗紅血珠滲透,項焱背脊上舊的傷痕尚未結痂,又添了一道新的血痕,粗製的麻布衫早已破裂襤褸,到處是暗紅血漬。


    每天都是如此,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劇痛下,完成一天的辛苦勞作。


    “別磨磨蹭蹭的,老子還要去睡個迴籠覺呢!”兇悍的血虎戰士麵部猙獰,口中罵罵咧咧,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後,又是幾道重鞭抽了下來。


    項焱暗暗咬牙,幹裂的雙唇滲出猩紅血跡,身軀在顫抖,不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憤怒。


    這幾天,他的日子尤其難過,被值守的虎衛故意刁難,隻吃了兩三頓飯,都是半飽,而且還有些發黴腐壞,一同吃飯的,有好幾人相繼中毒死去,但他奇跡的安然無恙,仍舊完好無損地活著。


    守護古礦的血虎衛士常年無趣,經常以殘虐欺淩礦奴取樂,心態早已扭曲,在這些禽獸眼裏,礦奴隻是玩物,遠遠比不上采掘的礦石珍貴。


    每天都會有不少礦奴倒下,死在這短短數百米路途上,魂斷魔鬼守衛皮鞭下。


    “隻要不死,總有一天我能逃出去,再世為人!”這是項焱堅持的信念。


    死,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必死,卻要數著日子一天一天地朝死亡靠近。


    在魂寂之前,許多礦奴早已經精神崩潰,隻剩殘滅的意識還留在肉殼中,行屍走肉般,依靠本能繼續勞作,直到徹底隕滅。


    不同的是,項焱始終保持神識清醒,沒有在疾苦中恍惚虛度,黯然神傷,渾渾噩噩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即使逃生無望,日夜遭受超乎想像的折磨與刁難,他也積極地麵對所有,任勞任怨,努力地活下去。


    很快,項焱到達了自己的礦洞,步入深處,開始新一天的奮爭,為了活命!


    他的礦洞與其他人不大相同,經年采掘下來,已經深入山腹,要蜿蜒不少。


    洞內並不寬敞,卻充斥著極其濃鬱的火性靈力,但礦奴被元冥石製成的鐐銬禁錮,即便還保有修為,武道之種沒有碎裂,也無法運轉筋脈穴竅,溝通天地靈力。


    更可怕的是,古礦內還有連武道修行者都望而生畏的炎毒。


    如果常年遭受侵襲,體內生命精氣會日益損耗,許多原本生龍活虎,健壯如牛的大漢,不過兩年,便神智消磨,生機流逝殆盡如一具皮包枯骨。


    就連血虎守衛也極少進出礦洞,除非不得已,才會穿戴特質的防護衣甲快速進出,絕不久留。


    但是,為奴三年,項焱不但驚人地活了下來,理智也並未受損,盡管如今骨瘦如柴,身體羸弱,卻遠沒有生機枯敗的跡象,簡直是不可思議。


    不過他的身體也遭到了非人的摧殘。為奴之前,他的體格要比同齡人健壯許多,甚至與大他好幾歲的人相差無幾。


    三年下來,每天吃著殘羹冷炙,勞役過重,身體不但沒有生長,還出現萎縮,比以前小了好幾圈。


    “我生來便具聖人之資,卻在最得意時,被人廢去武道根基,失去光環。”項焱傾訴衷腸,道出心中傷疤。


    這是他保持神智清醒的方法,鐵鎬每一次落下,都會警醒激勵自己,免得像其它人那樣形同走肉。


    甚至在采礦之餘,還會在洞內蹲馬步,演練基本身法,默讀古經心法,維持武道修行的慣性。


    “枯木可以逢春,我失去的武道天賦,也一定能再生!”項焱瘦削的臉上透著堅忍,帶著於逆境中不屈服的毅力。


    他曾身具非凡之姿,集萬千讚寵於一身,遭人暗算後墮入凡塵,光芒褪盡,又看盡了人世醜惡,世態炎涼。


    跌下神壇,地位一落千丈,但過去的傲氣還在,落差之下背負的壓力,遠比不甘沉淪卻從未受到矚目的平庸之輩要大得多。


    他有鐵一般的意誌,從沒有自暴自棄,反而不甘就這般孤苦泯然。


    為尋迴昨日尊嚴,他在悲苦艱辛中不斷掙紮,在死亡邊緣隱忍求生。


    苟活於世,隻為尋迴昔日風采。


    “當當……”


    礦洞內,項焱手裏的鐵鎬一次又一次揮落,有節奏的鏗鏘之音與迴聲交錯,宛如二重伴奏。


    “越往深處,礦脈越富啊……”


    他輕聲感歎,今天進展不錯,不過半日功夫就大有收獲,看樣子能早早出礦,礦石足夠換一頓奢求的飽飯了。


    礦鬥內,陽炎晶石是主要礦石產出,通體赤紅如血,光澤晶瑩,十分奪目,仿佛蘊育衍化了生命般的璀璨。


    除了零星的火把,這些礦石才是最主要光源。


    項焱駐足,凝望這些赤芒璀璨的晶石,他不止一次地遐想,如果能取下鐐銬以古礦蘊藏的內火靈之力修行,將步入何等境地?


    然而,元冥石堅固無比,根本無法以蠻力破開,這讓他的逃生希望更加渺茫。


    “轟!”


    憤怒之下,鐵鎬再次墜落,前方礦壁忽然整齊地坍塌,宛如打開了一道奇異門戶,映入眼簾的,是交叉縱橫的破舊甬道,像是一座遺失的上古迷陣,存在了很長年份。


    項焱舉目四顧,錯愕茫然。


    這些甬道雖然狹窄低矮,顯得壓抑,但四壁平整,地麵鋪砌的是一條一條青磚,儼然是精心修築而成,絕非廢棄的礦洞。


    甬道內有昏暗的光,目光所及之處,竟是雲霧繚繞,飄渺詭異之象令人心中微微發毛。


    好奇心驅使下,他緩緩步入甬道,九轉十八彎,四處輾轉。


    仿佛真的身處一座如真似幻的疑陣,繁複的甬道一直在變化,每路過一個交叉口,身後的來時路就移花接木般,麵目全非。


    他很快陷入其中,猶如一隻迷途羔羊,既尋不到盡頭,也不知歸途。


    無聲無息間,雲霧漸濃,昏暗的甬道被籠罩上一層妖異的血紅赤色,就連黝黑的石壁也宛如漲血般,一片猩紅。


    項焱皺眉,眼下經曆很不正常,雖然很荒謬,但不得不承認,他總感覺自己正在一頭石巨人腹中穿梭徘徊。


    幼時,他曾聽過父輩講述的傳說,在悠久歲月前的太初年代,有一群自天地孕育而生的古老生靈,體型大如山嶽,他們守護世界秩序,主宰萬物法則。


    一場滅世之戰後,巨人生靈消失不見,但他們的傳說一直流傳下來,甚至有不少隱世族門在不遺餘力地尋找巨人遺跡。


    記憶中的巨人傳說,讓他現在格外謹慎。


    甬道四處,始終寧靜無比,並沒有因為交叉口的變幻而有地動山搖之感,但石壁愈發赤紅,如燒紅的烙鐵,赤色雲霧也更加朦朧。


    甬道前方,項焱注意到,那妖異的霧靄升騰不止,似乎有所源頭。


    於是,他腳下步伐加快,不管早已麵目全非的來時路,執意追尋雲霧騰嫋的方向,尋找詭異之源。


    不一會,他便來到一處絕道口。


    與穿梭的甬道不一樣,嚴格來說這條絕道不算是一條通道,更像是一方深邃的殿堂。


    甬道低矮,而這絕道卻不是一般的高闊,能有幾十上百米高,左右十數米見寬,在數百米深處,有一道絕壁。


    好幾具枯骨橫陳在殿堂口,還有一簇微弱的魂火在上空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他心中惶然,枯骨上的衣物早已糜爛,不遠處有一柄刃口殘缺,鏽跡斑駁的半米殘劍,靜靜躺在一旁,無聲無息。


    項焱好奇,正欲靠近那簇魂火,忽然甬道內光芒大盛,周圍的石壁仿佛浴火,那妖異的血色又煥發出奇異的鮮紅光澤,幻滅不定。


    “成則溯道三千,敗則凡塵百載!”


    一道轟隆般的天音傳來,項焱渾身一震,不明所以地左右四顧,他以為是幻覺,並未在意。


    而後,那團如殘燭搖曳魂火氣勢暴漲,愈發明亮刺目,極境時猛地崩碎,化成三千零零星雨,盡數沒入項焱體內,隻留下蕩漾的粼粼波光,滲入殿堂內血色煥發的石壁。


    項焱感覺肉身一陣舒暢,有微微酸麻之感,很快又恢複往常。


    “哢!哢!”


    他佇立枯骨旁,還在迴味方才的異感,突然響起兩聲金屬崩斷的脆音。


    循目望去,腳下那沉重的元冥石鐐銬正在寸寸斷裂,隻輕輕一磕,鐐銬就碎成一堆石屑。


    “天助我也!”


    項焱雙眸精亮,頓時在甬道內歡唿雀躍,難以平複內心波動。


    但是,周圍詭異的一切讓他冷靜下來,凝望殿堂深處,深知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先就地以碎石壘砌墳塚,掩埋枯骨,讓這些無名之人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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