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繼續被綁架著。就在炕頭的溫度持續瓦解她的意誌的同時,一股香甜食物香氣,兇猛而執著地從外間屋衝了進來。英子閉著眼就聞得出來,是那個討厭的家夥在燒棗子。燒棗的氣味相當衝,它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覆蓋所有味道,成為一個空間裏的統治者。當英子聞到了這個味道後,她就明白了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英子徹底清醒了,她知道自己是病了,而且知道外屋的那個人,正在給自己調製解藥。這種解藥相當簡單,而且相當有效,山裏人病倒後,幾乎隻用這一個配方,就可包治百病。英子這一輩子用過多少次這個配方,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反正老憨兒能長這麽大,這麽壯實,都是用這個方子治過來的。


    這個方子就是,燒棗,熬薑水,吃了棗,喝了水,包好。從以往的行醫經驗,英子知道外屋這個人,正在準備給自己使用這個藥方。英子想,你別白費勁了,我才不喝你熬的薑水哩,我就是病死也不會喝的,你什麽都別想,我不上當。等你把薑水端過來,我就是不張嘴,看你怎麽辦。別以為我病倒了,你就有了機會,我呸,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張嘴吃你一粒米,喝你半口湯。英子這麽想著,就下意識咬緊牙關。


    外間屋的響動仍在繼續,並不因英子的意識抵製而停止片刻。而且,英子閉著眼也聽得出來,那家夥開始從鍋裏往出淘了,這就意味著,這碗滾燙辛辣的薑棗水,馬上就會被那雙不懷好意的大手,端到自己的嘴邊來了。去你娘,別指望我會喝你做的薑水,我就是病死也不會喝的。英子努了把力,下定了最後的決心,抗戰到底。


    薑水來了,被那雙不懷好意的手端著,來到了昏昏沉沉的英子炕頭。起來吧,喝口水。一個聲音在英子耳邊說,從聲音上,英子能感覺到,這家夥那討厭的大腦袋,離自己其實就在方寸之間。他娘的,要不是老娘身子不趕勁,你休想湊得這麽近。


    英子不理他,可是,他家夥竟然伸手往起扶她了。那雙曾經不懷好意的手,現在貨真價實地掐住了自己的雙肩,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上半身從被窩裏抬出來。並且,這家夥也忒不拿自己當外人,就勢坐在自己的身子後頭,用他那充滿汗味和土味的肩膀,扛住了自己的後背。誰給你的這麽大權利,你又是我的什麽人,就仗著老娘正在鬧病,就仗著眼巴前兒的沒有別人,你就敢如此放肆,公開地就把我動了。英子緊閉雙眼,決定就是不看他。


    但是,當一隻熱汽蒸騰,散發著辛辣甘甜味道的大碗,湊上了英子的嘴唇,英子還是沒能忍住,那兩片緊閉的幹裂得爆開了表皮的嘴唇,不爭氣地張開了,不爭氣地吸溜著喝了兩口,繼而更加不爭氣地一鼓作氣,把整整一碗都喝了下去。但英子始終堅守著底線,喝,盡管也喝,卻是閉著眼的。我喝的是薑棗水,又不是你,我喝我的水,與你何幹?


    就這樣,英子稀裏糊塗地就又睡了過去。在睡過去之前,她好象感覺到,那雙不懷好意的大手,又對自己做了點什麽,比如好象替自己翻了個身,又掩了被角之類。但英子確實管不了這麽許多,她太舒服了,舒服得她呀,都顧不上罵這個壞蛋了。英子很快就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那才叫舒服。英子渾身不再發冷,暖融融的,她幾乎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就閉上了眼,或者,她在這個過程中從來就沒有睜開眼過,就這麽一直閉著眼,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到來的一切。


    英子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夢境。是的,夢境也分好賴,鬧病時做的夢,與病愈後做的夢,完全是兩個概念。英子這時候做的夢,就一直有雙大手在捧著自己,這雙手雖則粗大,卻也著實有力,也有溫度,讓人放心和省心的溫度。英子一直睡了兩天兩宿,方才睜開惺鬆的睡眼。伸手揉了下眼睛,哇,滿眼糊滿了眵目糊,用手一碰就骨碌碌往下掉。


    這一大覺,把英子睡得無比清醒。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沒人,隻有她自己。炕還是熱乎的,看來這兩天一直有人燒。她試著想起來,動了兩下沒成功,身上太乏了,像經過了多大的一場災似的。英子坐在炕頭上,迴想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類似的病,英子得過好幾次了,山裏人特別皮實,極少得病,得了病也多是這種發熱發燒,蒙上被子睡個大覺差不多就過了。英子活這麽老也沒看過一次醫生,就用這種土辦法頂了一輩子。而且,每次鬧病之後,她都能準確地估算出得病的原因。


    英子略一思索,就找到此次鬧病的根源:就是耀明這個天殺的。英子迴想著耀明穿越迴來的一係列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弄得人有點應接不暇,也來不及思索來不及準備,好象耀明是頭牛,他在前麵拉著犁,你隻能在後邊緊追不舍地扶著。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現在英子冷靜地坐在自家炕頭上,迴想起來,都感覺不像是真的,半年前連個媳婦都說不上的老憨兒,現在正和一個小他二十多歲的漂亮電報員,在南方過美滿的小日子,而她本人呢,在軍城都有了一套房子,還當上了主任。這一切來得如此突兀,連想都沒機會認真想一下,就變成了現實。


    英子想著,就想下炕。病好了,再在炕上賴著就有點煩。剛動了一下,就打翻了炕沿上的那隻大碗。大碗咣當一聲掉到屋地上,發出了誇張的聲響。英子暗叫壞了,這下子又逃不脫那個家夥了。


    果然,隨著大碗落地的聲音,從院裏就傳來了腳步聲。英子連忙躺下,假裝從來沒有醒過似的。腳步聲漸近,英子能感覺到,那個討厭鬼已經站到她的腦頭前了。一股子混和著煙葉味和汗味的男人味,頑強地鑽進英子的鼻孔。而且,一隻硬梆梆的手掌,撫上了英子的額頭。


    不燙了。


    這個一直沒開口的家夥,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英子不搭理他。燙不燙的,關你屁事。但英子這點小智慧瞞不過他,從現場的跡象分析,他分明知道病人曾經想做點什麽,卻沒有成功。於是,他象個主人似的,搖晃了英子兩下:起來吧,外頭的老陽兒好著哩。英子還是不理他。這家夥就動手了,他把英子架起來,又掀開被子,一把就將她托在臂彎裏。這家夥的勁頭可真大,那兩條胳膊就象兩股叉子,英子就像一捆麥秸被他輕輕挑起來。


    托著英子,他就往屋外走。外麵的陽光的確很好。那家夥托著英子,像抱著個寶,小心謹慎地輕輕地走。他徑直就走到了茅廁旁邊,輕輕把英子放下來。這家夥來挺善解人意的,他怎麽就知道,我現在最想聞到的就是這股子味道呢。英子也不打話,一言不發地就進去了,渲瀉了一陣,又是無比的快意。整理好衣服就蔫不出溜地走了出來。


    這家夥趕緊湊上去,又要伸手抱她。英子白了他一眼,心裏說老娘又沒變成廢人,何用你如此孝敬哩。英子不理他,就朝麥秸垛那邊走過去。這是個龐大無比的麥秸垛,是這一帶各家各戶的公用財產。山區地方緊窄,像柴火這類粗糙的家庭財產,就夥到了一起。每天每家的用量,大致都有個估計,偶爾有人耍點小奸小滑,多燒上幾把柴,把自家的炕焐熱一點,也在可忍受的損失之中。


    麥秸垛就成了村裏的一道景觀,背風向陽,而且向裏凹陷,有一個相對隱秘的環境,屁股底下是厚厚的鬆軟的麥草,形成一個天然的休息場所。山裏人就把這裏當成了最為愜意之處,他們扯著脖子在山野裏掙命之時,心中的最高理想,就是把手裏的活做完,然後吃了飯,躺在麥秸垛下,美美的眯一會兒。如果有了什麽新的斬獲和發現,最憧憬的也不過是快點趕到麥秸垛下,和鄉親們白話白話,顯擺顯擺。當然,如果摔傷了或者像英子這樣,突兀地得了場病,最大的享受也不過是放棄勞作,到麥秸垛下休息幾天,曬曬太陽,安靜地看一看這山村。


    英子搖搖晃晃地走向麥秸垛,那人忠實地在後麵跟隨,並隨時準備保護。英子不領情,自顧地走,不看他,更不和他搭話。兩人最後還是坐到了一起,這是沒辦法的事,英子趕不走他,英子剛一坐定,他就厚著臉皮坐到了英子身旁,你能拿他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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