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耀星有點理解,當年爺爺為什麽甘心情願地放棄自己的財產,背井離鄉地到外邊去謀生路。眼前這幫人,現在是以他們最最光鮮的一麵,充分地向自己展示,就令耀星頗感無力招架,無法承受。試想,如果這幫人開始向自己進攻,如果和這幫人攪入一場關於財產的曠日持久的爭執,不消半日,肯定瘋掉。


    但是,今天的李春之所以敢於迴來,自有底氣。耀星也是一樣,他也是居高臨下地看待這些親戚的。耀星任憑他們說,他們拉,卻波瀾不驚的樣子,沒有表現出他們期待中的激動,更沒有從嘴裏崩出他們盼望中的允諾。耀星靜靜地,麵無表情又是身不由己地任由他們熱鬧熱絡。後來,這幫人的目標就相當清晰了,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耀星,以及通過耀星把李春等人,拉到自己的家裏去吃飯。


    耀星終於可以說話了,他說不行,我爸說了,他要和老爺一起吃住,而且,這兩天都不見任何人,他們有正事要商量。


    說完這話,耀星也有點得意,他想立馬就看到這幫人的失望,甚至頹喪。但是他又想錯了,人們對他的話並不理會,轉而就開始爭奪他,他們的意思是李春去與不去吃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耀星一定要去他們的家裏坐一坐。耀星也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變得比父親都重要了。後來,還是那個二爺的話點醒了他:


    不是說,和村長的那件事歸你管了嗎。


    原來如此,還是為了房子,為了財產啊。耀星說是歸我管,不過這兩天我也不管這個,我也有比這重要的事要辦。


    天哪,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比分房子更重要。眾人瞪大了不解的困惑的眼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搞不清他們遇到的是些什麽人。這些人也是今天才知道,那個如雷灌耳的李春,原來竟是他們的如此近的親戚,早知道有這麽個肥沃的親戚,我們也早跟著發起來,何必等到今天哩。


    但是耀星的話說得很硬,這兩天讓他們先辦正事,其他事都往後放。人家嘴大呀,說一不二,眼下正是想要有求於他們之際,誰也不敢冒犯耀星。於是耀星就抽身出來,臨走,又囑咐了一遍:記住,兩天。


    說罷就趕迴了村外的曾祖小屋。這兩間孤零零的小屋,一時竟成了最搶眼的所在。老七一家人,以及村裏的不下一半的人,都站在村頭,遙遙地眺望著這兩間無人問津的小房子,從小房子裏射出來的那一絲微弱的燈光,此刻是如此的耀眼,如此具有吸引靈魂的力量。


    小屋裏,李春帶著兩個女兒,正在為晚飯發愁。爺爺的房間裏,找不見可以和吃飯掛上鉤的任何跡象,兩個靠牆的櫃子裏,放著些簡單的衣物和什物,這些東西都不能吃。也沒有廚房和做飯的設備,即所謂的炊具,也沒有餐具,真不明白老爺子是怎麽生活的。


    李春問爺爺,您平時都吃些什麽?


    爺爺苦笑了一下,拉開了身後的一扇壁櫥,李春這才發現,這個屋子的界山牆也是一個櫥子。爺爺打開界山櫥子,李春和耀榮耀清都看呆了,櫥子裏麵是滿滿的一家夥快餐盒,是用過的,一次性的快餐盒。爺爺說,老七給他在村裏的公眾食堂訂了餐,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頓飯,都吃一種盒飯。到了開飯的時間,就由食堂的一個服務員送過來,吃過飯,就把這種飯盒扔到這個櫥子裏,一個季度老七派人過來清理一次。


    外祖母的。


    李春在心裏罵了一句。他隻能這麽罵了,在這種關係的人身上,你罵什麽都是在罵自己。


    爺爺還在為老七打圓場:開始我也吃不慣的,後來吃的多了,也就習慣,後來還就愛上這一口了。李春氣憤地說:爺爺,您不用替他說話,這種不孝的惡行,簡直夠成典型了。爺爺不再講話,兩眼立時就噙滿了淚水。


    耀星迴來了,李春讓他和金鳳閣的食堂聯係一下,再不然,找潘小玉也行,要過一桌家常飯來。耀星聯絡之後,時間不大就空運過來,連同一張稍大些的飯桌。耀榮和耀清趕忙把屋子收拾幹淨,一家祖孫六口人這才圍坐一起,家庭的氣氛立時就洋溢在這小小的房間裏了。


    吃飯中,爺爺講了許多過去的事情,都是與父親有關的,李春沒聽說過,孩子們更沒聽說過。爺爺說,李春的父親負氣出走後,偷偷地給他寄過幾迴錢,但都被老七扣留了。老七說您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要錢有什麽用。但是,老七卻要求爺爺給老大迴信,說寄來的錢都收到,而且正用在了地方,這樣,老大就不斷寄錢迴來。


    這番話,把幾個重孫子孫女氣得七竅生煙的,他們簡直想象不到,人竟可以無恥到如此的程度。李春也氣得夠嗆,但在這個環境中,他不僅是孫子,而且是父親,就不能表現得激烈。李春知道,如果他自己控製不住,幾個兒女肯定會找老七去講理的,說不定就搞出一場全村圍觀,輿論大嘩的新聞來。家醜不可外揚,碰上這種糗事,還是盡量低調一點。


    爺爺又講了當年是如何把李春的父親,也就是老大給氣走的。爺爺奶奶從小就疼愛老七,老大比老七整整大七歲,為了好養活,爺爺給他取名老七,意思是中間還有五個兒女,這個排行應在第七的兒子,前麵有一大串兄長為他頂雷,什麽災事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老大,也就是李春的父親,年輕時候是一表人材,是周圍四鄉八鎮女青年們的偶像,說媒的那叫一個多。但是老大的誌向很高,他不安心在小山村裏終老一生,早就立誌到外邊闖世界。在上學的半途就輟學了,他和村裏的一幫青年人到外地打零工,用了三年時間積攢下一筆不小的錢,把家裏的房子翻蓋了一次,就是你們今天看到的,老七住的這套院子。


    按照老大的設想,他要先在這套院子裏娶一個媳婦,由媳婦在家裏照顧老父親,他自己去外邊的世界裏闖蕩。可是,無論是老大還是父親,都沒有想到,那個昨天還是小孩子的老七,此時也長成了大小夥子,甚至也快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老七突然就插了進來,他說沒辦法呀,他已經把鄰村一個姑娘搞大了肚子,女方那邊不依不饒,逼著他娶親,不然就走法律程序。老大奮鬥了幾年的成果,就這樣轉移到老七手裏。


    本來,按照當初的協議,老大先把房子借給弟弟成親,由弟弟在若幹年內把應屬於老大的費用支付給老大,並且,這套四合院的正房,即北房歸爺爺占,東廂房是老七的婚房,西廂房歸老大。這都是在爺爺的主持下,經哥倆簽字畫押的。老大懷揣了私人文書,就又踏上了打零工的路程,可是一年之後,當他迴家過年時,才發現一切都變了。老七用錢賄賂了村長,並串通了上麵的辦案人員,用公文形式,把這一整套房產判給了老七所有。老七占據了爺爺的北房,把哥哥的西廂房也用封條封死了,老大的所有物品都被清理出來,堆放在院子的一角。


    爺爺被安置在外院的柴房裏。盡管如此,老爺子還是一個勁地向著老七,他堅決不同意老大為此事上訴,以死相威脅,終於使老大咽下這口氣,和老七在一個桌子上吃了年飯,過了一個平穩的年。過年時,老七承諾給父親單獨蓋一處房子,但是蓋房的錢要哥倆均攤。老大也同意了,並且說就是我自己單獨負擔也行,你要把房子蓋好一點。


    結果就蓋了這處房子。


    爺爺說著,指了指腳下的地板。地板是泥質的,沒有任何裝飾,連普通的磚都沒有鋪設。


    老七一番折騰,把老大氣得不再迴家。折騰的結果是,老七比老大早了四年結婚,所以他的孩子們比老大的孩子都大。李春對上號了,怪不得今天見到的那些親戚,除了嫂子就是姐夫,竟然連個弟妹和妹夫都沒有哩。李春問爺爺,那以後您就沒和我爸聯係過嗎。爺爺說我想聯係,可是老七把得嚴實,所有聯係必須經過他,我也怕給你爸找麻煩,就盡量少聯係,後來就不聯係了。


    那您是怎麽得知我現在情況的?李春對這一點比較好奇,他發達到今天的地步,老家這幫視財如命的人,竟然沒有上門乞討的,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爺爺說,他們起先是不曉得,最先知道的是我,不過我也沒說過。爺爺說,他是偶爾一次在村裏看大屏娛樂節目時,看到了老大李春在一起的,是一個親情秀節目。當時,老爺子一眼就認出了,大屏上那個李春的父親,就是他的大兒子,他的老大。老爺子一陣狂喜,想不到這個被逼出走的老大,竟然靠著自己有出息的兒子,混成了社會上的頭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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