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這間屋子,耀榮和耀清就忍不住一陣幹嘔,李春拿眼瞪了她們一下,姐妹二人才止住了。站在一旁的老七臉上頓時滾過一陣尷尬,忙拿起潔具,開始清理地麵上一些明顯的汙穢。李春也不攔他,就站在地麵上看著他幹活。旁邊的耀榮耀清想伸手幫忙,也被李春攔住。


    李春環顧爺爺的居所,比自己在圍屋時還要狼狽。兩間小房孤零零地懸在村外,從建築質量上可以看出主人的無能為力,也可以看出建造者的支應搪塞。不用問,老七在奪取了應當屬於爸爸的房產後,就把幫助他奪取產業的爺爺也來了個掃地出門,在村外隨便蓋了個小房子,把爺爺趕到這裏來了。


    爺爺,老七,李春,以及耀榮耀清姐妹都坐定在爺爺狹窄的寢室裏。這也稱得起四世同堂。這四代有直係血親的人,坐到了一起,卻不知說什麽好。十分明顯的是,都是老七惹的禍。老七的惡行自不必細說,一眼就看得分明,然而不管他的長輩還是晚輩,都不想在這個時刻提到他。話頭就這麽打住了。人們臉上都掛著假惺惺的笑容,嘴裏說著些不鹹不淡的話,氣氛凝滯。


    這時,耀明耀星哥倆在村長的陪同下來了,村長見了老七,就說村民們都挑好房子了,就差你,你快去吧。老七聞言就麵露難色,用眼光瞧著李春,李春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接受侄子的東西,就說那就去吧。老七立刻躍起來,以與他的年紀不相仿的快速走了出去。


    村長遞給李春一張登記表,上麵有全村已成家村民的全部戶口姓名,以及這些村民選中房子的戶型,麵積。李春瀏覽了一遍,足有六百多戶,就說:謔,咱們村也真是人丁興旺嘛。村長說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自從春風的天馬行空和上山下鄉推行後,咱這山區就成了香餑餑,來山裏定居落戶的多了,遷出去的也迴來住。所以人就多了。李春憑直覺就知道村長的名單含有水份,是打了埋伏的,卻不想揭穿他,就說名單先放在這裏,明天讓耀星和你聯係吧。村長口中連聲說好,又說了一些感激的話,就退了出去。


    這迴是真的沒外人了。李春就帶領眾兒女,又實實在在地給爺爺拜了幾拜。爺爺顫抖著把他們扶起來。口中連連安慰,李春卻情不能已:爺爺,你是我的祖先,可是卻過著如此淒惶的生活,孫兒有罪啊,是我不孝,隻顧了自己的事業和享樂,這麽些年,我照顧這個照顧那個,卻唯獨把自己的爺爺冷落了,我有罪。


    爺爺說這哪能怪你哩,是我有錯在先,我對不起你爹,是我糊塗。李春說老一輩的事,與我無關,您是我的爺爺,我就應該盡孝。


    又是一番客套和自我檢討。之後,李春談到實質性問題,他想把爺爺接到金鳳閣裏去,和他們一起住。爺爺說免了吧,我這把年紀了,還能活幾天哩,在這小山溝裏我也住習慣了,臨了兒,就讓我這把老骨頭埋在這裏吧。李春說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在金鳳閣裏為您建一套與這裏一樣的房子和假山,您也不用擔心和我媽經常見麵,她自有去處的。


    李春知道爺爺在母親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就把話挑明說了。爺爺仍是不肯,他堅持說能見到李春,李春能夠認他這個爺爺,就是今生今世最滿足,別的什麽也不需求。見老人態度堅決,李春也就不再勉強,但他堅持為爺爺換一套高級的住房,再派幾個服務員過來。又爭執了一番,老爺子才答應了。


    說話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為了防止再次被外人打斷,李春讓耀星去處理一下外邊的事情,總之一句話,讓我們爺們安生在一起呆會兒。


    耀星這兩年,在春風總部管的就是這類事務性的事情。他給小雪姑姑當助理,就是從小事做起,越是細小瑣碎的事,越不能掉以輕心。這次到山裏來認祖,李春沒說是為什麽而來的,但耀星也有七八分明白,對這個往昔隻存在於理論上的祖先,現在突然地重視,就說明祖先有了實際的用途。父親之所以率領四個成年兒女過來,一定有他的目的在裏麵。這麽分析起來就很現實,很實用,好象祖先如果沒有實際用途就不是祖先了,但事實就是這麽一迴事。耀星知道父親今晚會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曾祖父談,自己的作用,就是為他們這次會談清理外圍,保證不被打擾。


    想到此,耀星就先找到了村長。村長正在忙活,他張羅人擺宴席,準備給李春接風。耀星說不必了,父親有令,一切活動都安排到後天之後,他和曾祖父有要事,兩天之內不接見任何人。村長聞言,大感失落。村長最關心的,其實是那個房屋的登記表能不能批下來,耀星也明白,但耀星不會越過李春答複他的,也就故作不曉其裏地說:那就先這樣吧。說完就走了。


    下一站,耀星來到二爺家。耀星的二爺,就是老七,二爺的家,就是那座罪惡淵藪的院落。來到這裏,耀星也感到不適或不快,祖上的事,他略知一二。這個老家為什麽從來沒迴來過,甚至父親也是第一次迴來呢,耀星不清楚。這種事情總是隔一輩就差一層,年輕人沒幾個對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感興趣。


    二爺的家果然不同凡響,一跨進這所院子,耀星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說不清這股子什麽味兒,卻能從眼前所見的每一個物件,每一處細節裏,明白地看出與自己家裏相似之處。這些細微之處的相同,就恰恰印證和彰顯著主人之間的相同。隻有相同的血脈和基因,才可能導致在如此眾多的生活細節上,都采取如此相同和相近的處理手法,有如此眾多相同的思維,如此繁複而相近的措置手段。


    但此時不是感慨的時候,耀星也來不及感慨,一進到院裏,他就被兩個口口聲聲管他叫大侄子的中年漢子拉住了,他們拉得很緊,可以感受到來自粗糙大手的握力。耀星知道他們應該是那個老七爺爺的兒子,也就是比自己長一輩的親戚,卻不知道應該管他們叫叔叔還是伯伯。


    這不用耀星操心,自有二奶奶的快嘴來介紹。二奶奶是老七的夫人,由此可推斷,耀星應該管老七叫二爺。天哪,一時間竟從地裏冒出這麽多祖先來。


    經二奶奶介紹,一左一右兩個拉住耀星的漢子,左邊的是你老憨伯,右邊的是你老亮叔。耀星左顧右盼,分明感到不適。這個當伯的顯得年輕,而那個當叔的卻顯得更加蒼老些。耀星克服了不適,分別管他們叫了伯伯叔叔。


    之後,又湧出來一群與耀星年齡相仿的年輕人,耀星知道這是他的平輩之人。這迴就不用二奶奶介紹了,是二嬸子來介紹,也就是拉住耀星右手的那個老亮的夫人。二嬸子先是把耀星從頭到腳地誇獎了一遍,在耀星身體的每一個細節上,她都能發現優點,並且能夠很快地組織起一套相當得體的詞匯,對這個部位加以稱讚。這套本領是相當有用的,以致使耀星在此刻,感受到進村以來的第一股溫暖和愜意。


    誇完了耀星,二嬸就開始介紹圍過來的這群人。二嬸的介紹十分到位,但還是把耀星給搞糊塗了。


    第一個讓耀星糊塗的,就是這個二嬸。從二奶奶的介紹中,耀星知道他的這個二爺隻有此兩個兒子,那麽,他就隻有這麽一個老亮叔。既然隻有一個叔,怎麽就出來個二嬸哩?豈非咄咄怪事。


    第二個令耀星拎不清爽的,是麵前的人如此之多,而且關係如此之複雜。比如,二嬸的嘴裏連珠炮一般地介紹了一個被稱做:你愛花嫂子的人,是你連奇哥他表姨娘家哥哥三妹子的小姑的外侄女;還有一個你石山姐夫的人,是我哥他老丈人的老丈人的內侄孫子,論起來我們家耀麗嫁了他,就沾光大了,平白地就長了兩輩,不然的話,我們得管他叫聲爺哩。


    如此這般的親戚關係,在耀星聽來,比聽天書還難。但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這些被介紹的人,都一律主動熱情,他們拉住耀星的手,都不願意鬆開。他們拉住並且攥緊了耀星的手,就像他們在河溝裏摸到了一條肥大而光滑的魚,一不留神就隨時可能滑脫跑掉。又仿佛耀星的手就是金條,誰鬆開了,就要破財。他們的嘴也沒閑著,他們的語速都極快,這也令耀星瞠目。他驚訝於人的嘴竟能如此快速而準確地表達某種固定的意思,而且是眾口一詞,不約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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