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剛見了禮, 青玄道長先打躬說道“韓山長、雲生方丈, 可容貧道先做法事, 再與兩位賢者言談”他的兩鬢流汗, 似是直接從山頂跑下來的,而他手上拿著的青藤紙頓時吸引住了韓冰的目光。


    他看的明白, 這正是阿措那天夜裏要自己仿寫的筆跡。


    雲生方丈是出家人,“與人方便, 就是與己方便”,他先撤迴來幾步。韓冰被肖伯翎背著,也跟著退迴來了, 他望著青玄, 又望著雲生, 心想他的筆跡沒有被他們瞧出端倪吧。


    這時候, 後山人聲鼎沸,臨近峽口的嶽麓書院學生們聽見了,心癢難耐,人人都有好奇心,學官教員們自己也想來看,更是管不住他們了。馮玉春這遭又被楊琳捎帶著,一塊來山後看熱鬧了。


    馮玉春賭咒發誓地不肯來,揪著楊琳的衣袖。“你非拉著我做什麽,再跟我胡鬧, 我哭給你看”


    楊琳秉承著義結金蘭的綿綿情意, 熱鬧非要跟兄弟一塊分享。他指著曹文賀的背影。“你瞧他都來了, 這遭絕絕對對是法不責眾,這次要是再倒黴被人罰書,你的書我給包圓了。”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來白明簡。“這家夥沒趕上這場熱鬧,可惜了”嶽麓書院的學生們雖貴為天之驕子,但日日求學終歸是個無聊枯燥的事情,他們看熱鬧的心癮極大,而楊琳尤甚。


    馮玉春心中仍不踏實,他的眼光聚焦在山坡中央。“這是發生了什麽書院山長,道宮主持,寺院方丈都在那兒了”


    楊琳把著前麵人的肩膀,努力往前瞧。“雲麓宮主持是在做什麽法事”


    馮玉春也踮起了腳。“今天是三月初三,是道教真武大帝的壽誕。法事怎麽在這兒做,偌大的雲麓宮難道說沒有下腳的地了”


    “三月三,還是上巳節呢,說不定是出家人俗念動了。”楊琳嘴賤,隨口就胡謅起來。農曆三月初三,古稱上巳節,詩經中說“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說的是在這一天,男女“野合”、“私奔”等違禮行為,不被朝廷追究。如今的夏朝沒有遠古開放,但這一天仍然是男女出外踏青,互送定情之物的日子。


    馮玉春剜了他一眼。“就你這毀僧謗道的嘴,哪天就得遭報應。我看是你的春心動了吧”


    楊琳嘿嘿笑了一聲。


    這個時候,後山齊刷刷都沒了聲音,眾人都看著山坡中央,青玄道長穿著金絲銀線的道袍,手持法器,唱著一個特別的曲調,相傳其旋律宛如眾仙飄渺步行虛空,故又名\"步虛聲\"。但他很是不自然,按理說道教的齋醮科儀,是必須要在“醮壇”上的,在土築的高台來祭祀天神。他在平地上,總莫名覺得地麵不平,伸腳邁步還是會忍不住低頭看一眼。


    他念誦的青詞板眼準,合工尺,圍著的上千人鴉雀無聲,他的聲音甚是清晰。


    當看熱鬧的楊琳遠遠聽見“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等句,似是聽到世間最可怕的聲音。


    他捂著耳朵,蹬蹬倒退幾步,轉身就跑,像是這聲音要吃人似的,馮玉春在後邊叫都叫不住。


    阿措將青詞送到青玄道長手中,比給麓山寺方丈院遞偈語要容易些。她買通了道觀給道長做飯的廚子,將一尺二寸的青紙以黃紙腰封,放入方函,置在預備的齋醮壇場。當青玄道長在壇場上敬拜青詞一通,卻發現已有青詞在壇案上,當即就發了脾氣。


    而那方函上寫的字卻又使他沒法忽略,他在清早已得知了後山的熱鬧。方函上有字是這般寫道。


    “崖蘚圖顯,地湧甘泉,青詞上達,真義自現。”


    他匆匆忙忙來到麓山寺的後山崖,就是想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青詞隻有十六句,他念哦完之後,徒兒雙手碰過青詞方函,就地燒奏,申發投送天庭。


    一陣清風徐來,後山民眾屏住唿吸,然而陣陣清風徐去,什麽都沒有發生。青玄道長轉身見韓冰和雲生方丈,和其他人一般,都不解地看著他,又是激惱又是鬱憤。


    他正待說自己是被混江湖的騙子騙了,就聽到“咚”的一聲響,一條粗壯的水柱就在他的衣衫衣角三尺處出現,它騰起至半空有一丈多高。


    青玄道長瞪大了眼睛。“地湧甘泉真的是地湧甘泉”他雙手顫抖地去摸騰起的水柱,他的手心被激蕩的水流打濕了。


    雲生大師、韓冰山長就在他的左右,也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後山眾人都看見了。他們看見了在青玄道長做完法事之後,這條水柱憑空出現,這是神跡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狂熱的神情。


    他們竟然看見了神跡


    阿措在接近山坡處的地方,也學著眾人的樣子望向天空,悄悄藏起了自己剛才在土裏拉斷的繩子。她在山坡最中央,埋的密封竹桶和竹管組成了“希羅噴泉”的裝置。這種裝置是古代希臘學家希羅發明的,是一種最簡易的人工噴泉,她對其進行了改造,使得它能在自己想要的時間裏噴射水流。


    可就她一個女娃子,又要避人耳目幹活,能埋進多大的竹桶呢,她設計的從竹桶裏噴射而出的水流很快就會消失,前後維持不住一分鍾。“但是足夠了。”她觀察著山民狂熱的神情,他們淚流滿麵,吼叫跪拜,她已經達到了目的。


    噴射的水柱,在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道美麗的彩虹,將後山山壁裝飾的五顏六色,人們看著那峭壁的圖畫,再看著山中儒、道、佛三家的當家人,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


    他們終於看明白了。那圖案確實是三個人,粗看是一個坦胸露腹的大和尚盤腿而坐,體態渾圓,細看卻是三個人相擁相抱在一起,三個人臉的五官互相借用,合而為一,左麵的老者戴著道冠,右邊的少年戴著方巾,二人各執經卷一端,團膝相接,相對微笑,中間那人是個和尚,手搭兩人肩上,手撚佛珠,露出光禿禿的頭頂。


    阿措這個惡俗抄襲者,將前世流傳的“一團和氣”圖,抄到了異世。這畫的含義最是清楚明白不過,說的是“三教合一”。雲生大師低頭念誦佛號不止,他此時受到的震撼,與剛出關的時候又有不同,他將那人想的格局太小了。


    那人不止是引他出關,那人要的佛、道、儒三家在場為他背書,親眼見證“三教一體,萬法一門”。而今天的場景又是他們無法阻攔傳播的,神乎其神的圖畫和水流,將會在不久後,使得這畫裏的含義傳揚海外。


    青玄道長還沒從炫目迷離中清醒,雲生大師與韓冰說的話,他沒有聽到。


    “韓山長,看來嶽麓山上出了一位絕頂高人。”


    韓冰的麵容浮上了極其複雜的神色,他無法迴應,因為他清楚這個始作俑者的底細。


    這位高人是個隻有十三歲的女娃子。


    他直到現在才隱隱約約猜到了那小姑娘的心思。李思茂在白玉京的皇權保護下屹立不倒,借著方術橫行一時。“三教合一”在三家看來甚是大逆不道,但對統治者來說,確是“為善殊途,鹹歸於治”的大一統思想,總有一日會被皇帝推行采納。如果世人都認同“萬法一門”的道理,那時候李思茂當年血洗白玉京,就是黨同伐異的異端。韓冰說的趨於事實,阿措抄襲的“一團和氣”圖,正是明朝皇帝朱見深的手筆,當時做此圖的原因也就是為了給人平反昭雪。


    “黃芳的冤屈,有一天會被洗幹淨嗎這可能嗎”韓冰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沸騰的血液在身體裏洶湧,本以為自己再不會為任何事激動了。但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不停在說。“草蛇灰線,伏脈千裏,這是可行的,這是可行的”


    阿措將手背在身後,踱了幾步,微微點頭,但在狂熱的人群中她裝出來的大師模樣,也沒人關心,她頓時興致索然,沒走幾步就累得攤在了那裏。她四仰八叉,姿態極不雅觀,這十天內她步步算計,環環設卡,費盡了所有的腦筋。


    “忽悠真是個要人命的活啊。”


    “哎呦”後山山民在狂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跺腳歡唿時,踩了她好幾腳。她不得已爬了起來,往上邊走,路過聽到人們嘴裏說的神跡,不由吃驚的握著嘴。


    她曾記得烏合之眾那本書中說道“一些可以輕易在群體中流傳的神話所以能夠產生,不僅是因為他們極端輕信,也是事件在人群的想像中經過了奇妙曲解之後造成的後果。在群體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最簡單的事情,不久就會變得麵目全非。”


    但這也太快了,他們嘴裏說的“金甲神仙”,“菩薩甘霖”都在哪裏簡直是當場麵目全非。


    阿措心中忐忑,她雖然發起了這場神跡,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她無法預知的。


    她賣弄的是神棍的技術,又不是真正的先知。


    “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我還沒長大呢,山長大人,你總不能要求我一個小姑娘大顯神威,殺上白玉京,手刃仇人吧。”她突然心中一突。“那我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把李思茂從白玉京引到這兒吧。”


    白明簡剛進山中,按照阿措的計劃將趙平坡引到後山,他們一路上什麽人都沒有看到,甚為驚訝。白明簡心中發慌,加快了腳步,當他們到達山口處,人群的吼叫歡唿聲似是浪頭撲麵打來。


    兩個人呆在了原地。


    白明簡聽到人群的議論,驚唿。他本以為自己取得潭州案首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而他跟阿措相比,他做的事情幾乎微不足道。


    “她為什麽要在我不在的時候,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他問自己。


    可他怎會想不明白,他罵自己是個傻子。他不在嶽麓山,就等於摘清了和他的關係。他輕信了阿措的話,事實上一個潭州案首的特別,甚至比不上那些山民自己口中衍化的種種神奇。


    他滿山遍野去找阿措,他大叫著阿措的名字。


    “阿措,阿措,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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