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後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這裏因為山路崎嶇,極少有人通行,道路隻有曲曲折折的小徑,他們被阿措這個別有用心的家夥引了過來,站在山坡高處,攀高折樹,踏踩岩石, 看著對麵峭壁上的圖畫。


    “這圈圈裏邊是什麽”阿措低頭在人前走過,聽著眾人紛紛的議論,差點沒氣岔了氣。她畫的那麽生動,怎麽會看不出那是什麽。


    她頓住腳步, 瞧見韓冰和肖伯翎早早就占據了山坡的最佳位置。在一幹看熱鬧的人群裏, 他們二人甚為悠閑自得。肖伯翎伺候在左右,提著保溫的黃花梨茶壺桶,正從桶裏端出一杯熱茶給韓冰。


    她裝作不認識的走過去, 立在肖伯翎的身邊。“肖先生, 你們早早等在這裏了嗎”她說話間咬牙切齒。


    肖伯翎的臉皮稍薄了些,沒吭聲。


    韓冰小飲了口茶,笑吟吟說道“早上我和伯翎從赫曦台喝茶下來,就聽鄉民說這裏出了樁怪事, 來瞧瞧天工造物的神奇,倒不是有意來的。”


    阿措瞧了一眼, 墊在韓冰身下的軟墊子, 根本就是早做了久待的準備。她氣的七竅冒煙。


    韓冰見她急了, 連忙撫慰道。“觀棋不語真君子,老朽自有分寸,絕不多話。”他遙遙聽見麓山寺的梵鼓大作,已知雲生方丈出關了。他被阿措捉過兩次差,隱隱約約猜到些內幕,但方才聽到如約出關的消息仍然不禁吃驚,與自己齊名的佛宗大師,竟然被這個小丫頭安排的明明白白。


    “這畫的是什麽”韓冰方才看了半日,也認不得這峭壁上的環圈。按理說,阿措引誘雲生大師出關已完成了承諾,但她好像還有打算,引著半山的人都往後山來了。


    阿措心裏沒底,卻又不想在他麵前示弱。她背過手去,抬頭挺胸,自是一番宗師風範,她鼻子哼了一聲。“急什麽,待會就明白了。”


    被阿措引來圍觀的人裏邊竟有幾位深山草藥人,他們過來看熱鬧,見西側的山坡平緩,幾個人前後依次下去,慢慢溜下山坡,走到峭壁跟前。


    眾人看見他們像是見了鬼似的,隻看了兩眼峭壁,就發瘋似的跑了迴來,臉色充滿了駭懼。


    人們伸手拉他們上來,“那圖是活的,是長出來的”


    “那是地見皮那是地見皮”峭壁上生出的圖案是由一種黑中透綠的植物組成,觸手滑膩。采藥人識得山中藥材,認出了峭壁上生長的植物。在藥書上,這東西還叫天仙菜,據說可以聰耳明目,使人肌膚潤澤,並且多食,可以讓女子懷孕。


    漫山遍野傳來了人們的驚唿聲。


    對於一個生存主義者來說,地衣的唯一作用是食用,在野菜博錄中它被喚做鼻涕肉,是生存主義者在野外極容易找到的給養,可以補充氨基酸和礦物質。


    阿措頭一迴人工種植這個東西,悄悄的摸著手上被石壁劃傷的傷口,心想自己容易嗎她收集地衣種子,配置糖化營養液,塗抹石壁,通宵達旦直到今日,幾番艱難困苦。天公作美,這幾日連天陰雨,潮濕悶熱,她才僥幸成功。


    在古代人眼裏,這東西遍地就是,誰會想到種這個東西呢。它的規則出現,本身就意味著神奇。


    “我前幾日白天來過這裏,根本就沒瞧見石壁上有圖案。以前從沒有過”有人斷定道。


    “要是有人裝神弄鬼,早就被人撞見了,這就是突然長出來的。”有人附和說道。


    “我昨天看見,還沒有呢。”


    人們自己添油加醋地補充細節,說的是天降甘霖,地見皮一夜之間攀岩而生,許多人親眼瞧見岩石瞬間長開的情形,種種玄奇之處在人群中傳播過去,聽得始作俑者阿措都有點自我懷疑,她在這片峭壁之間作業,是否真的有人瞧見。


    肖伯翎跟韓冰告了個罪,他擠到人群前麵,眯著眼,望著峭壁上的圖案,嘴巴無法合攏。他哪裏想的到,在矮瓦房院子裏那些他差點碰倒的陶甕裏裝的是這些植物種子的營養液。


    眼前不斷湧動的人群堵住了韓冰的視線,他瞅著傷腿,再不甘心也沒有辦法。他是清楚記得這個地方的,當時他尋泉源,登上高處,因下雨路滑,不小心跌下山崖。正是白家主仆發現了他,將他從懸崖下拾上山坡,救了他的性命。他望著不遠處那個隻有十三歲的女孩子,心想難道在那個時候她就有了想法


    他望著她的臉上掛著不耐的神色,似乎事情的發展並沒有達到她的預期。他不住揣測,她想要做什麽呢


    在麓山寺中,沙彌們個個麵露喜色,他們拿著雲生大師的法衣、袈裟、念珠,在方丈院外候著。院門的那隻鏽跡斑斑的鐵鎖已經拆下,擔任監院、都監、副寺等職的僧人就在院內,他們正與雲生大師說話,欣喜的問著開壇傳法的事宜。


    雲生大師的佛學功夫再精進一層,傳揚出去,麓山寺的名頭即將響徹天下。


    聽到他們的隨喜讚悅,雲生大師麵容藹然,先是問了幾句寺中的事務。


    “這幾日,沒有高士拜訪麓山寺”


    知客僧合掌,謹聲迴道。“迴稟方丈,前殿進香者眾多,寺中並無生客。”


    雲生大師望著地上那個已經跌壞的天燈,心中總覺得有些異樣。這位高人能憑借三句話就可為他指點迷津,破了他的迷障。他徹悟之後,心境圓融,再者說他能成為高僧大德,統領瀟湘道場,本身就是個通曉世情的一等一人物。


    他最先想到了這位高人不會平白無故地指點與他。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求。他便想當然的認為,隻要一出關,這位隱藏在暗處的高人就會露出水麵。


    這就冤枉了阿措的樸實心腸。當時韓冰刁難於她,非要她敲開雲生大師的禪房,阿措出麵跟他這樣修為深湛的高僧談論佛經義理,無疑是用雞蛋去碰石頭,再說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出麵,也太過驚世駭俗了。阿措不得已隱在暗處,抄襲後世禪宗經義,照貓畫虎地將雲生大師逼到思維死角,由他自己開悟自己。


    雲生大師低眉沉吟,突然聽到後山像是燒開的滾水,吵鬧開了。


    守著山門的沙彌跑過來向知客僧稟告道“山民們都跑去後山,說是峭壁上生出圖畫了。”


    雲生大師一旁聽到,整了整三年破汙的直裰,並沒有清洗潔淨自身,而是與眾僧人說道“我們也去看看。”


    在山後,終於有人看得明白這畫的是什麽了。


    那是一個天真無邪的村民孩童,他仗著個子小,鑽到人群前麵,指著那峭壁上的畫跟大人們說道“爹爹伯伯,那畫著三個人嘞”


    “那畫的是人嗎”


    阿措遠遠聽到,當即絕倒。她的畫技有那麽差嗎


    這孩子說的真切,使得大人們都拚命對著這張圖瞪大眼睛。世間有種說法,說小孩子的眼睛幹淨,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在這孩子的指點下,人們終於看見了圓圈裏是一個人物開口大笑,盤腿而坐。


    就在大人們欣慰自己能看出來畫像是什麽的時候,又對小孩子的說法產生了懷疑。


    “就是一個人盤腿坐著,哪還有三個人”


    這個孩童說的明白。“一個人正麵坐著,那兩個人在他左右兩邊坐著,還都帶著帽子呢。”


    肖伯翎的眼神不好,雖站在最前排,但眼前的景物對他來說卻是一片模糊,聽見村漢們喊的什麽“正麵坐著個大和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迴來跟韓冰轉述了幾句前邊的情形。韓冰神情一凜,教他將自己扶著,站了起來。


    韓冰的全身依著肖伯翎的身上,從人與人的夾縫中去看那副圖案,看了愈久,愈覺得心驚。他返身去找阿措的身影,早就找不見了。


    “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嗎這樣的聰慧教人害怕啊。”


    離了人群,那個方才引起眾人矚目的小孩童,卻像是做賊一樣,偷偷越過小樹林,有人正在等著他。


    他估量著眼前這個姊姊比他的年紀大不了多少。


    這個陌生的姊姊方才拉著他,要他在人前說出那番話。


    他在她麵前伸出手來,她掏出一把銅錢塞到了他的口袋裏。“你快迴家吧,姆媽要是問起你,就說錢是路上撿到的。”


    “姊姊,你幹嘛罩著臉”他翻開口袋,歡喜地數著銅錢。


    這個姊姊真怪,照她的話說給別人聽,就給了好多好多錢,用衣袖捂著自己的臉,又不想讓人看見。


    “小鬼頭,你再問一句就把錢全還給我”阿措兇巴巴起來,她的畫技如此精湛,居然還需要她花錢找個小孩子給眾人解釋玄機,本來就很肉疼,見他多嘴竟要把錢搶過去。那鄉下孩子拿到這麽一大筆錢,心滿意足,也不是很在乎這姊姊是誰,一溜煙早跑沒影了。


    這時候,後山再次沸騰,雲麓宮的主持青玄道長竟然從山頂下來,到了後山,隨後麓山寺的雲生方丈也繞到了這裏人們恍然發現,嶽麓書院的山長韓冰早早就來了。


    一時間,人群湧動,都往這片山坡上擠,後山再已經沒有站人的地方了。


    韓冰被肖伯翎扶著,和青玄道長、雲生方丈各自見禮,麵色有說不出的尷尬。他素來對佛道兩家沒有什麽好臉色,要不然他也不會想要避開僧人,獨自取白鶴泉的泉水,導致摔下山崖。


    他們雖然同在一座山上居住,但打照麵的時候極少。韓冰望著烏央烏央的人群,更不知阿措去了哪裏了。他心中迷惑起來,他出現在這裏,究竟是他自己真實的想法,還是阿措故意的引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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