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雅山曾經是紅衣忘情的樂土。


    爹爹帶著她進山,一一辨認各式各樣的藥材。


    起先她隻是貪新鮮,好玩勁兒,比關在屋子裏學繡花強。時間長了,什麽樹開的什麽花,什麽花結的什麽果,哪一塊地底下有上好的人參,人參和黨參又有何區別,她一個小小孩童所知所曉竟也絲毫不遜於大人。再後來,她是真的喜歡跟著爹爹進山,每每聞見草木淡雅的清香,整個人心境也開闊了。奈何身為女兒家,母親的管束越來越嚴厲,爹爹便不那麽容易帶她去了。所以百雅山於她,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大到每一處山坡,小到每一顆樹,她都記得十分清楚,百雅山還是那個百雅山,隻可惜物是人非了。


    紅衣和她的母親這一路上都很配合,但為了從官差手裏換一點肉幹,嶽夫人還是掏了一張中等麵額的銀票遞了過去,可官差還是隻肯給幹饅頭,紅衣見母親張口還想再說什麽,忙道:“娘,我沒事,吃這個挺好。”


    幾個衙差冷嘲熱諷道:“嶽夫人你以為自己是去郊遊踏青呐?咱們得好酒好肉的伺候著你?你們可是罪奴,給你們點幹糧算不錯的了。”


    紅衣怕母親那個暴脾氣自討苦吃,趕緊拉了拉母親的袖子示意她按捺,這一路過來,她們母女沒少受罪,銀子流水般的出去,一點不見效用。可見人家擺明了折騰你。


    “管飽就行。”紅衣朝母親扯了扯嘴角,強撐起一個閑閑的笑。


    嶽夫人隻得硬生生的把話給咽下去了。


    她用手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紅衣的腦袋,這孩子呀,一天苦都沒吃過,而今卻風餐露宿,臉上的皮膚都凍得皴了,也沒叫過一聲苦,不像別的孩子,年紀比她大,都哭天搶地的。


    嶽紅衣說來確實有些奇怪,好像被流放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長時間的,盡望著天空發呆,問她話,她也隻答好或者不好,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呆呆笨笨的——興許是被滅頂之災嚇傻了吧,大夥兒如是想。


    臨近下山之前,衙差們終於把所有人都從囚車裏放出來,不過用鐐銬鎖住了腳踝,平均兩三個連在一起,行動嚴重受限。


    紅衣垂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她記得這裏有一處陡坡,坡下半山腰有一條小溪,溪水很淺,石子也少,她隻要找個機會從山上滾下去掉進溪中,到時候衙差們不追上來便可……她想了那麽多天,這是唯一個打開逃生豁口的機會。


    於是她假裝不小心,手一滑將饅頭掉到了地上。


    為了撿饅頭,一腳踩進剛下過雨的軟泥裏,腳鏈帶著嶽夫人也一個踉蹌,紅衣在母親耳邊低聲道:“娘,小心!跟著我!”


    嶽夫人心領神會,一大一小兩個人‘哎喲哎喲’的咕嚕嚕滾下山坡,一路滾一路哀號。


    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眼睜睜看著他們母女可能要出意外,不由的驚唿起來。


    所幸嶽夫人並沒有什麽大礙,紅衣因為早有準備,雙手抱頭,也就手背破了點皮。


    不出紅衣的所料,一旦變故發生,官兵們離開固定位置,人群立刻就起了騷亂,同行的罪奴中,有人開始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逃竄。


    “媽的!”兵頭子罵了一句,指揮著人分批去追,至於嶽家母女,幾個官兵望著小坡麵露難色,都不願意以身犯險,兵頭子道:“看什麽,還不下去追!其他人丟了都不打緊,這兩個——可是申國公府點名要‘好生招唿’的!絕不能放跑了!”


    紅衣聽見背後兵頭子的話,腳下一個趔趄。


    果然,山坡陡峭,官兵們還是不敢懈怠,一個個手持刀棍不顧一切跳了下來。


    紅衣隻得假裝崴了,整個人向前撲進溪水裏,假裝溺水在溪中張牙舞爪,實際上越飄越遠。可那官兵冷笑一聲,竟一腳踩進溪中,然後用刀勾了她的腳鏈,生生把她拉了迴來。


    唯一逃生的機會沒了,紅衣感到絕望,心裏一陣陣的發涼。


    她被官兵拎上岸的時候,周身濕漉漉的,活像一隻落湯雞,嶽夫人也狼狽至極,她隻得裝作脫力昏迷的樣子,趴在那裏,不讓人看見她死死咬著嘴唇,眼角微微沁出淚來……


    官兵踢了嶽夫人一腳,怒罵道:“找死啊,讓你不好好吃飯!幹什麽呢,害得我們也沒法好好吃點東西,大冬天的,陪著你們又是爬坡又是淌水的!”


    紅衣勉強爬起來,冷的牙齒打顫,可憐巴巴的囁嚅道:“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官大哥,是我不好,我的饅頭掉了,我沒有吃的,我想把它撿迴來才滾下了山坡,連累我娘,求求您別打了,高抬貴手。”


    官兵看她滿臉泥,嫌棄的撇了撇嘴道:“原來不是個啞巴啊,嘁,真是麻煩!”


    嶽夫人怕女兒受欺負,趕忙上前護著她。


    兩個衙差罵罵咧咧的帶著他們母女哼哧哼哧的又爬到山上,迴到大部隊中,那些逃跑的人大部分都追了迴來,敢抵抗的全都直接殺了,幾個官兵連兵刃上的血也不擦,直接塞迴鞘中,路過嶽家母女身旁時,別有深意的看了她們一樣,紅衣和嶽夫人瑟瑟發抖,嶽夫人不住解釋道:“我們不是故意的,饒命,請大爺饒命。”


    幾個衙差們互相對視一眼,了然於胸的一笑。


    紅衣看見了,埋頭對母親低聲道:“娘,這一路上咱們不能再這麽大方了,得從指頭縫裏一點一點的漏給他們,否則待他們把我們榨幹了,我們的死期也就到了,甚至到不了仙羅。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比做奴隸更可怕的是死,到死都沒機會報仇,就這麽白白的枉送了性命。不值得。”


    嶽夫人含淚點頭,女兒比她想象的懂事,她總算欣慰。


    之後,她們被禁錮的更嚴格。


    不止母女倆腳鏈和腳鏈扣在一起,她們的腳鏈還和手鏈拷在一起,這樣坐在囚車裏,別說舒展身體,就是想要換個姿勢都很困難。


    紅衣的腳上還纏著裹腳布,濕了以後又冷又疼,一陣陣的寒意直往她身體裏鑽,凍得她發抖。


    紅衣佝僂著身子,艱難的把布條給拆了,光著一雙腳晾曬,嶽夫人哽咽道:“你還小,這樣子要作下病根的。”


    紅衣長籲一口氣道:“娘,都這份上了,也別窮講究了。我打小被你們照顧的很好,參湯當水喝,沒那麽容易病。放心吧。”


    紅衣小小的手探進母親的掌心,不住的寬慰著。


    嶽夫人養尊處優,一雙手保養得宜,卻在短短數日內被磨損的粗糲不堪。


    嶽夫人用袖子掖幹了眼淚,雙手捂住她雙腳,母女倆就這般痛苦萬分的熬了十天,終於抵達了漢江,渡江之後,到了仙羅的都城漢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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