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能夠直視死亡的時候,拔下恐懼的皮囊也變得輕而易舉起來。】


    格裏莫廣場12號的壁爐正燃燒著熊熊烈火。


    在這個季節,壁爐自然不是為了取暖而存在,火光讓這個昏暗的房間顯得明亮了不少,牆上爬動的蜘蛛似乎是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觀察圍著餐桌的人們,他們從最初來迴的踱步到氣惱地揉頭再到相互之間反複地詢問和確認,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緊繃的氣氛終於帶來了崩潰,尖叫與爭吵難以遏製。


    “……你知道他一個人去了卻不告訴我們!”


    “羅恩你冷靜點——”


    “現在哈利在哪裏?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又在這裏幹等,你讓我冷靜?!”


    “夠了都給我閉嘴——!”


    在一聲尖叫聲中,劈啪的響亮迴響阻斷了一切。


    一頭亂糟糟的黑發的男孩從空氣裏突然出現,重重地撞上了餐桌邊上那把椅子,與此同時還有一個罵罵咧咧的男人摔倒在地上,而瘦骨嶙峋的家養小精靈一隻手拖住了一個人,睜著銅鈴一般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小聲地斷斷續續地說著話,“多比遵從了德拉科主人的意願——多比聽話——多比會保護好哈利·波特先生——多比帶走哈利·波特先生——多比、多比沒有保護好主人……”他重重地打了個嗝,抽噎著呆立在原地,誰也沒能聽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麽,終於站在那兒嚎啕大哭起來。


    “哈利!”赫敏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幾乎是尖叫著擁抱哈利,將哈利的臉埋入濃密的褐發裏,“噢——天——你沒事——你迴來了——他真的做到了——”再多的話她已經說不出來了,當她從盧娜口中得知德拉科獨身一人前去營救哈利,她就被恐懼占領了,直到這一刻,緊繃的神經終於崩塌,熱淚狂湧,雙手緊緊抱著哈利,生怕他就這麽從她麵前又一次消失。


    麵對激動的所有人,哈利卻沒有半點反應。


    摔倒在地的男人坐起了身,他的臉上還有尚未退去的怒火,卻在瞧見哈利時一下子掐住了。他仿佛不可置信地伸手拽了拽哈利的手臂,“哈利?”


    那個在他麵前無端端消失的教子就在這裏,完好無損。


    “西裏斯?”韋斯萊雙子認出了這個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男人。


    他們早就見過了這個被通緝的阿茲卡班囚徒,也知道十多年前的冤案,更是他們與德拉科一起聯係他們的父母還有鄧布利多,設下圈套讓魔法部不得翻案。否則他們也不會把格裏莫廣場12號當做他們的秘密基地,這裏可是布萊克家世代相傳的祖宅。


    “哈利,德拉科呢?”喬治和弗雷德對視了一眼,顯然從哈利久久沉默的神色中看出了異樣,這一點不像是逃脫大難的樣子。


    這個名字像是一個可怕的魔咒降臨。


    哈利的麵容一下就褪去了血色。


    “哈利?”就連神經再粗的羅恩都瞧出不對了,“盧娜不是說德拉科一個人去救你了嗎?”他按住赫敏的肩膀,“他人呢?為什麽你和西裏斯在一起?”


    “羅恩你一個個問。”弗雷德在哈利搖搖欲墜、幾近崩潰之前喊住了羅恩。


    “是不是出了什麽……?”赫敏終於找迴了自己的理智,退開了一步,艱難地將眾人都不敢問出的話說了出來,“意外?”


    “……”


    哈利緩緩地扭過頭,翠綠的眸子極為暗淡,仿佛暗湧著不忍直視的痛苦和愧疚。他的視線掠過每一個朋友,每個人臉上都是憂懼之色,哈利能想象到這些家夥因為自己被伏地魔抓走有多麽緊張。


    他逃迴來了,從伏地魔的手中逃了迴來,迴到了他的朋友們身旁。


    這應該是值得慶賀的事不是嗎?


    可是——


    “多比……”哈利終於小聲地叫道。


    多比漸漸收住了聲音,用它的手擦了擦眼睛,打著嗝迴應,“是的——先生——多比在——波特先生——”


    “德拉科沒事對不對?”哈利深深地望著多比,沒法理會所有人,那眼底是叫人驚痛的哀求之色,“他會沒事對嗎?他……那個魔咒……他替我擋下了……我……他會沒事的是嗎?”


    那道惡毒的魔咒是對著他來的。


    德拉科替他擋下了那道魔咒——是他害了德拉科,害了來救他的朋友——德拉科看不見了,可是他沒事的對不對?他的朋友德拉科·馬爾福總是能做到許許多多神奇的事,也比他更為了解魔法界的一切,德拉科還有餘力考慮他的安危、剛才看上去除了失明也沒有那麽糟糕,所以——哈利拒絕去想德拉科破碎的語調和沙啞的聲線,拒絕想象德拉科坐在那裏半天沒有動彈所代表的含義——所以,他會沒事的……是嗎?


    哈利抓緊了多比,如若在痛苦的汪洋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屋裏的人沉默了。


    “……先生,多比不知道。”多比哽咽了。


    它感受到了那道魔咒確確實實進入了它主人的體內,那道魔咒的威力惡毒而可怕,叫多比感覺渾身冰冷。


    多比沒有在德拉科叫喚它的瞬間試圖將兩人都帶走,甚至那個瞬間它遇到了更可怕的事——它沒能用出幻影移形,而是被某種巨大的、深不可測的力量彈飛了出去,連帶著哈利一起,出現在了離小漢格頓村莊幾百英裏外的陌生地方——而不是將哈利帶迴格裏莫廣場12號。


    多比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股力量超脫了多比對於魔法的認知,超越了它誕生以來融在血骨中對魔法感受的本能,仿佛能將魔法、空氣、靈魂與世界,無論是什麽……都碾壓成碎片。


    “多比不知道。”多比哭著迴答,仿佛壓斷了哈利的神經。


    哈利撞開了所有人衝了出去。


    “哈利!”赫敏與羅恩驚唿,而攔下他的人是西裏斯,“你去哪!?”


    “鄧布利多——”哈利大叫,拚命地想要掙脫他們的阻攔,“放開我——!!”


    鄧布利多校長一定知道怎麽治療德拉科——他是魔法界最偉大且最強大的巫師——他一定有辦法的。他不能放棄,就算德拉科不讓他管,就算弱小的他什麽都管不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就這樣一無所知地呆在這裏——德拉科是為了救他才會這樣。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因為他,赫敏是這樣、比迪是這樣、他的父母是這樣、那個不知名的麻瓜也是……德拉科也是——“放開!!!”哈利紅著眼眶,喉嚨裏發出了低低地、瘋狂地咆哮,無聲又絕望地哭了起來。


    他身邊的人都在因為他而受傷甚至死去。


    求求誰,誰都好……不要這樣對待他。


    恐懼像是一個怪物將他釘著空曠的荒野,讓哈利感覺到冰冷、孤獨,一無所有。


    ………………


    …………


    女貞路7號一樓的窗戶毫無預兆地開了。


    燈光倏爾亮起,琉莉單手握著德拉科的手腕就這麽出現在窗邊。


    窗外星光幾點,街道寧靜,不知哪戶人家養的貓飛快地從柵欄穿過,盯著路燈叫了幾聲,轉頭對上了站在窗邊的琉莉的眸子。下一秒,那隻貓發出尖利淒厲的叫聲,飛快地逃竄而去。


    琉莉歪了歪腦袋,目光掃過因為無力支撐身體而坐在地板上的德拉科,“馬爾福先生?”她笑眯眯地叫道,似乎在確認他沒有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死掉了。


    “……”


    德拉科抬了抬眼皮,雖然他看不見,但他依舊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但肯定不是馬爾福莊園。琉莉的舉動超出了德拉科的意料,希望他的母親不要太過擔憂,但總歸比讓他們對上更好,母親會為了他與任何人戰鬥,哪怕是伏地魔,哪怕是他的父親。


    幻影移形帶來的那種強烈擠壓進水管的感覺,讓他的身體更加糟糕,德拉科閉死了眼睛,該死的作嘔衝動。他緩慢地思考著,和在馬爾福莊園一樣將身體緊緊靠著牆壁,仿佛在從這無生氣的東西裏尋找一些支撐,不過這顯然是無用的。他試圖讓僵硬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在燈光下,德拉科的臉色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死灰,神色極為倦怠,挺直的脊背與緊繃的肌肉都在提醒他,他的生命正在被痛苦纏繞,一步步走向枯竭。


    不過奇怪的是,這一迴的放輕鬆格外容易。


    德拉科在黑暗中觸碰到柔軟的空氣,他竟然用了這樣的形容——柔軟?


    德拉科敏銳地捕捉到琉莉移動的魔力,她正在往沙發走去,一邊走一邊將手上的黑手套摘下,鮮血滴落在地板上,聲音微不可聞,更驚人的是,這血液剛碰到地板就蒸發了——這一切在德拉科的腦海裏流暢的映現——在脫離了他熟悉的領地,沒有他閉眼都能憶起的地板和牆磚,但是他卻詭譎地發覺劇痛的身體竟然如魚得水。


    這空氣裏存在著什麽。


    德拉科的思緒緩慢地滑過,努力地忽視身體的不適,並撥動理智的弦,讓它發揮該有的作用。


    陰涼、舒適——如魚得水。


    德拉科用手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大約隔了三秒,他才緩緩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德拉科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這一劇烈的動作讓他承受了極重的代價,他的脊背觸電般挺直,腦袋砰的撞在窗台上,隨即是抖動的肌肉和痙攣的四肢。


    “……”


    沙發上的琉莉趴在椅背上,觀察了德拉科繃緊臉因為劇痛而蜷縮的身體,沒有哪怕一聲痛苦的尖叫或者呻|吟,盡管這種痛苦遠遠超過了鑽心剜骨的傷害,足以讓他發瘋。汗水浸濕了他的頭發,而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說話。


    直到那仿佛被延長至好幾個漫長世紀的幾秒鍾結束,德拉科躺倒在地板上,沉重地喘息著,竭盡全力去克製身體的本能反抗,也拒絕自己痙攣的吞咽反應,強迫忽視東倒西歪的胃部,再一次舒緩身體。


    柔軟陰涼的空氣如若塗抹在身體上的藥膏,安撫著他萎蔫和脫力的身體。


    他看上去真的是糟糕透了,渾身都是死氣。


    “你對痛苦的反應與以前不一樣了。”大約是觀察夠了,琉莉饒有興致地說。


    “……”


    德拉科依舊躺在地上,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對琉莉的迴應,咽喉裏堵著一股氣讓他不樂意費力氣講話,鹹腥的味道已經抵上了口腔上顎。


    如果是過去,凡是一點疼痛都能讓他驚慌失措地大叫。


    他承認琉莉的話。


    更有趣的是,在意識清楚地接受了自己即將死去,而唯一活下去的可能在於眼前這個任性妄為的女巫的一點兒慈悲,德拉科突然就沒了所求。他恐懼死去,從頭到尾,就算他已經死過了一次,就算他能為波特慷慨赴死……德拉科當然清楚自己的本性,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隻不過大多數時候他更想掩埋自己,或者不承認很多東西,以其他的借口去說服自己。


    然而為了救一個笨蛋聖人波特死去已經不顯得那麽糟糕了,在一大堆糟糕的事裏來看,這是個尚能接受的死亡方式。


    德拉科對這個女巫都失去了所有的恐懼和忌憚。


    沒有能讓他怎麽樣了,反正他最糟糕的也不過先一步死去,不管是複活的伏地魔、智多近妖的湯姆·馬沃羅·裏德爾、狡猾的老狐狸鄧布利多……還是這個他總是弄不清底細的、見鬼的、任性得讓人厭煩的琉莉·迪洛·斯萊特林。


    德拉科的反應讓琉莉挑高了眉梢,蒼白的麵容竟露出了小女孩的歡喜來,叫人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麽。“馬爾福先生,你中的不是魔咒。”她伸出了自己雙手,手掌上滕然燃燒起森然的火焰,讓人想到墓地裏明明滅滅的鬼火,若是德拉科看得見,他還會想到頭骨的眼眶裏搖曳的火焰。


    緊接著琉莉雙手合十,兩隻手都在火焰中灼燒。


    琉莉麵容上帶著清淺的笑容,似乎沉醉在美妙的氛圍裏,金燦燦的發絲飛揚而起。沒有了那雙黑手套,詭異的傷疤不斷地流出血來,在冰冷的火焰中蒸發,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房間裏,那些亡靈慟哭、哀號慘叫盈盈不斷地從她身後傳來,似乎哪裏是從無盡的黑暗深淵裏傳來。


    而那一道德拉科曾經見過的虛影,依舊舉著鐮刀,對準了琉莉的頭頂。


    “琉莉小姐。”聞著濃重血腥味的德拉科幾乎能感受到琉莉正在攀升的興奮,這是第一次,琉莉森冷的煞氣彌漫在房間裏卻並不朝他衝來,也讓他一直以來警惕的戰鬥本能失靈,他連試圖去摸自己的魔杖的念頭都沒升起。


    空氣那種陰涼柔軟的氣息更加重了些,而他的臉色仿佛已經了無生氣了。


    他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德拉科想,他聞到了自己的死亡,就跟二十六歲那年一樣,死灰色的氣息包裹了整個馬爾福莊園,也纏住了他的靈魂。


    “馬爾福先生有什麽問題?”琉莉心不在焉地迴應。


    她握緊了拳頭,鮮血流的更快了。


    “那三個願望。”德拉科躺在地上,將無焦點的眸子準確地對上了琉莉,“二十六歲時你找到了我,說要實現我的三個願望。”這個問題已經纏繞了他很久。當恐懼消失,當答案變得不再重要,直接開口問詢的衝動,超越了以往所有驅使著他遮遮掩掩的試探的理智。


    “……”琉莉手中的火焰漸漸滅了,她的雙手變成了灰色,所有的傷疤都變黑了。


    而她身後那個舉著鐮刀的虛影身上被束縛的血紅色絲線少了許多。


    琉莉稍稍偏過頭,像是在努力理解德拉科的問題,深眸底沒有德拉科的麵容,隻有那些無法捉摸的光芒。在黑暗中,無人看到,虛影的鐮刀尖端朝著琉莉重重地落了下來。


    德拉科漆黑的視野裏慢慢地滲入了強光,耳邊是響亮的劈啪聲,心口一陣灼燒般的滾燙。


    “為什麽是我——琉莉小姐,為什麽選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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