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想讓許墨這小王八蛋多吃幾天苦頭,但雲青還是在暗一確認完解藥之後,直接把藥塞進了許墨嘴裏。


    許墨想躲,雲青仗著修為高,硬是壓製住了他,還直接拿靈力幫他把藥力給化開了。


    許墨被噎得臉通紅,攥緊了白禎的衣袖:“師尊……”


    他委屈得像是一隻求虎摸的小奶狗,但今日為了試藥,他早把自己粗硬的狼尾巴露了個清楚明白,再騙不到白禎了。


    白禎隻是冷冷地笑了一聲:“不想吃藥?”


    許墨頓了頓,求生欲滿滿地搖頭:“沒有沒有。”


    他乖巧地窩在白禎懷裏,軟聲道:“師尊別生氣。”


    白禎揉了一把他的頭頂,然後叫暗一來給他診脈,許久之後,暗一驚喜道:“主子,毒解了!”


    雲青立刻殷切送剩餘的解藥:“殿下,你快服用吧!”


    許墨也立刻抬頭:“師尊,快吃。”


    白禎接過了藥吃了,卻把許墨塞給了許老夫人:“許姨,我迴宗門的時候再來帶他。”


    許墨頓時心慌起來:“師尊!”


    他伸手去拽白禎的袖子:“師尊我以後再也不胡鬧了,你別生氣!”


    白禎卻並不看他,冷淡地躲開了許墨的手,隻是鄭重地對許老夫人道:“日後我不會再叫他因為我胡鬧。”


    許老夫人搖了搖頭,啞聲道:“這不是胡鬧,小墨喜歡殿下,願意為殿下吃苦頭,這說明許家這些年沒把他教歪了。”


    這是她唯一的孫子,自小飽受胎毒之苦,她當然舍不得他為任何人吃苦受罪,可同樣的,她也驕傲他對他師尊的維護,驕傲他的赤子之心和勇氣。


    白禎搖了搖頭沒說話,告辭之後,隻叫了雲青:“你跟我來。”


    雲青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興奮地點點頭,大長腿邁得飛快,可走到了門口又頓住,飛快迴轉,到了許墨身邊。


    “你好好養病,這段時間,我會照顧好殿下的。”雲青笑得陽光燦爛。


    “……”許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口,隻希望能看到對方迴頭,哪怕隻是衝他安撫的笑笑也行。


    但,他師尊真的沒有迴頭,半點兒沒有!


    師尊自顧自走出了大廳,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門口,轉身的時候,連一絲視線也沒有瞥過來。


    許墨唿吸驟然急促起來,難受得眼眶通紅。他想追,但他知道他現在還不能去。他需要這麽一個被嫌棄的、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


    雲青也不介意許墨的忽略,挪動腳步擋住了他的視線,笑嗬嗬地道:“改日請你和殿下去雲莊做客,許墨,你可做好準備啊。”


    這是在警告許墨,倘若他真敢對雲莊的人動手,那麽,殿下便會第一個知道許墨幹的事。


    許墨這才轉頭看向了雲青,墨色眼瞳裏像是寫滿了東西:“你怎麽迴來的?”


    雲青臉色微微冷了冷:“托你的福。”


    他往許墨頭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格外的有深意:“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那麽多的特例,你走了都那麽久了,他們都能摸進我家裏來。


    不過也還好,雖然走得不大舒坦,可臨行前,我到底拽斷了一根角。那東西可真有趣,或許大補,你要送給我一根嗎?”


    許墨忽然笑了起來:“原來給你送行的是他們,那還真熱鬧,你一定爽透了。”


    雲青輕哼了一聲,擺擺手便要走人。


    許墨溫聲道:“你看好我師尊。”


    雲青腳步微頓:“之前我照顧你你不肯,因為我們站的位置不一樣,也沒有那麽深的牽扯。這一次我迴來,不為別的,隻想護著殿下,我知你心中最濡慕殿下,如今你我目的相同,你肯受我照顧,換個活法嗎?”


    許墨有些憐憫地看著他:“不,你跟我不一樣,我那時候是因為身體原因沒得選,而你,你太蠢了。”


    雲青哈地一聲笑了出來,生生被氣笑了:“小王八蛋!很好!這可是你說的!既然如此,各憑本事吧。不過,你最好藏好你的尾巴,別惹殿下傷心,否則,第一個殺你的,一定是我!”


    許墨黑黢黢的眸子盯著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溫聲道:“你幹什麽都好,隻一樣,別用你被玩兒用剩下的身體寒磣我師尊。你,配不上他。”


    雲青嗬嗬冷笑,翻了個白眼便直接走人了。


    許墨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眼睛裏的厲色,讓許老夫人看得心寒。


    “小墨。”許老夫人抱著他迴了房間,明明該有許多問題要問的,但她最終隻是輕輕摸了摸許墨的頭頂:“別太為難自己。”


    “奶奶,”許墨垂眸:“對不起。”


    許老夫人摸了摸孫子的頭頂,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小墨也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決斷和秘密了,不用覺得對不起奶奶,隻要你好好的,奶奶就開心安心了。”


    許墨心中酸軟:“奶奶,無論我將來要做什麽,我都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許老夫人慈愛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的小墨最聰明講誠信了,答應奶奶的事情,一定都能辦到,奶奶相信小墨。”


    許墨伸手抱了抱她:“嗯。”我一定不辜負奶奶的信任,這一世,一定活得好好的。


    許老夫人摸摸他的頭發,溫聲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困得睡了過去,這才悄悄離開了。


    而她前腳剛走,後腳,本該沉沉睡去的許墨卻緩緩睜開了眼。


    他伸手摸摸綁馬尾的發帶,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今早師尊給他束發時的溫度。


    他又坐起來摸了摸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裳和腰帶,想起師尊帶著他去成衣店挑衣服時候的一言一行。


    所有這些細枝末節的溫暖,都叫許墨覺得安心又溫暖,之前的心慌隨著觸摸這些東西緩緩被壓下,讓他終於能夠冷靜自己的頭腦。


    他摸索出了一瓶藥,慎重地倒出一顆來,拿靈力護住了心脈之後才慢慢吞下,然後盤膝坐好開始催化藥力。


    藥效一如既往地兇猛狠辣,但好在足夠有用,很快,他的指尖就開始往外冒黑血——都是今日吃那九思鎖殘留的餘毒。


    而隨著餘毒越來越多被排出,許墨的模樣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他的額角竟是漸漸浮現出了淺淺細碎的鱗片,頭上影影綽綽露出了些許影子,雖然模糊虛幻,但似乎,是鹿角。


    鹿角和鱗片出現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半盞茶的時間而已,隨著最後一絲餘毒逼出,鹿角和鱗片都不見了。


    許墨臉上紅潤了許多,聲音卻沙啞到了極點:“解藥已經找到了,之前留意的那些人不用管了,殺了。”


    他床邊不知何時跪了個人影,聞言猛地抬頭:“少主?!”


    暗影難掩忐忑:“主上知道後,會……生氣的。”


    許墨躺著沒動:“他不是在拉攏聞人烈嗎?想想辦法,讓他以為是聞人烈殺的。”


    暗影瞳孔驟縮,瞬間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這是要借刀殺人。


    “……是。”他心中充滿了疑慮,卻不敢出聲反駁。


    許墨耳畔緩緩飄起一個小盒子,暗影見了,頓時唿吸急促起來。


    可直到那盒子飄到了眼前,落在了他麵前的地麵上,暗影都始終沒敢主動伸手去碰,反而從頭克製到了尾。


    直到許墨說:“拿吧。”


    暗影這才猛地動了,仿佛被主人允許吃食的狗,摳開盒子便將裏麵的猩紅丹藥吃了,然後瞬間抽成了一團。


    許墨閉上了眼,很快就進入到了入定狀態。


    暗影抽搐許久,臉上的表情卻飄飄然滿是舒坦享受,等他能夠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了,立刻便恭敬磕頭,挪動了兩下便不見了。


    屋子裏再次陷入到了一片寂靜之中,直到一道人影從外間緩緩進來。


    許墨猛地睜眼。


    他竟沒有察覺到有人潛入!


    決不能讓這人活著走出去!


    他眼含殺意地摸向了大腿上綁著的匕首,卻在看清楚來人的時候,一下子白了臉,接著,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滾了下來。


    “……”他試圖張嘴叫人,卻沒能發出半點兒聲音,四肢都駭得冰涼,既想立刻伸手抓住來人的衣角,又怕被來人嫌棄打開手,抖得仿若發了病。


    “剛剛,是什麽?”還是來人自己來到了他的麵前,蹲下身子,虛空碰了碰許墨的頭發,輕聲問道。


    “……”許墨牙齒顫得咯嘣作響,拚命張嘴卻依舊說不出話來,最終隻能慌張攥緊了來人的衣裳,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滾落。


    “再變出來,給我看看。”來人又說道。


    “師,師尊……”許墨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也終於叫破了來人的身份。


    是的,是白禎。


    許墨沒想到白禎竟會潛進來,白禎同樣沒想到,隻是不放心地迴來看看,卻能看到這樣的……東西。


    許墨頭上的角,讓白禎的腦海一片空白,幾乎藏不住衝出來,而那個吃藥抽搐的暗影,也讓他嗅到了熟悉惡心的腥味。


    在今天親眼看到人竟能長出鹿角之前,他從未細想過臨死前摸到的東西。


    竟然……真的有這種東西!


    人怎麽會長角?


    妖怪?


    精魅?


    還是其他的什麽?


    小弟子出身家世清白的許家,又怎麽會有這樣的下屬,這樣的血脈,以及,什麽主上?


    那些人是一夥的?


    上一世,小弟子知情嗎?


    白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立刻出來,掐斷那人影的脖子,再掐住小弟子的脖子,問問……


    可所有的自製力,都在看到許墨沉默不語的瞬間崩盤。


    白禎捏住小弟子的下巴,不由自主地扯出了迤邐的笑來:“我說,變出來,我看看。”


    “師尊!對不起,我……”許墨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能夠從哪裏開始說,更怕自己說了,今日就會死在這裏:“我絕不會害師尊!師尊你信我,好不好?”


    小孩兒帶著哭腔的聲音沙啞異常,一下子把白禎出走的神智拉了迴來,低頭就見自己已經掐住了小弟子的脖子,力道大得幾乎能捏碎小弟子的骨頭!


    白禎猛地變了臉色,撒開手倏地站起,困獸般盯了許墨片刻,臉刷白地轉頭便走。


    他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剛剛,他竟真的掐了小弟子的脖子,甚至滿腔都是拗斷他脖子,再搜魂的惡念。


    無論小弟子到底藏著什麽秘密,有一點白禎總是清楚的。


    那個關押了他三年的人,不是許墨。


    他有無數疑問要問,但絕對不是現在,至少該等他徹底冷靜下來,至少也要安撫好了心魔……


    他怕忍不住便弄死了小弟子。


    可他才走了兩步,就覺得大腿一重,低頭看去,就見許墨死死抱著他的腿,眼睛裏含著眼淚,眼淚背後,卻藏著癲狂。


    “別走!師尊!”


    小孩兒牙齒打顫,口中溢出幾分血跡。


    “我變給師尊看!我什麽都給師尊看!師尊別不要我!”


    他額角的鱗片再次顯現,比之前更多更密,白色鱗片閃爍夢幻般的微光,一對兒小鹿角緩緩出現,潔白如玉。


    白禎緩緩伸出了僵硬無比的手,閉上了眼睛,僵硬地手指輕輕撫摸那雙鹿角,眼皮下的眼球迅速猩紅。


    一樣的。


    淺淺的一層絨毛,分叉。


    一樣的!


    許墨一直緊緊盯著白禎的神色,見他連嘴唇都開始發白,周身殺氣四溢,瞬間心涼如冰,四肢百骸都仿佛快要凝結成冰了。


    那個擄走師尊,囚禁師尊的人……被師尊看到了角!


    許墨根本不敢再細想下去,想說些什麽,卻顫得跟更厲害了,除了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再發說不出半句話。


    他的力量因為心神失守而失控 ,手腳漸漸伸長,抽條似地,竟在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但,他的皮膚上布滿了可怕的裂紋,血珠不斷從裂紋裏身處,漸漸的,變成涓涓細流。


    白禎被濃鬱的血腥味兒震得睜開了眼,一垂眸便看到了成年後的小弟子。


    小弟子眼眶通紅,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從眼角滾落,他抱著他的腿,仰頭看著他,笑得很難看。


    “師尊,別不要我。”


    白禎心頭猛地一震,前所未有的清明籠罩住了他,讓他四肢百骸都變得冰寒陰冷。


    這是他親自養大的小弟子,是他曾經當做了至親來教養的孩子!


    無論他背後藏著什麽秘密,那七年多的相處,絕不是假的!


    顫著手捏住小弟子的耳朵:“變迴去!”


    他聲音沙啞到了極點:“變迴去!我不看了。”


    十歲小孩兒的身體能有多少血肉?絕對扛不住十六歲少年的長手長腳,小弟子這般驟然拉扯身體,會死。


    許墨艱澀地動了動喉嚨:“師尊,別不要我。”


    此時此刻,他不是那個算無遺策的許家少帥,隻是一個慌亂怕被丟棄的孩童。


    他的角,就是他跟師尊仇人有關係的鐵證,他這輩子都洗不白自己了!


    如果換做是他,他會喜歡和信任仇人的血親嗎?絕不!


    重生以來最大執念,眨眼間就要變成虛妄,哪怕許墨努力控場,也還是不由自主地慌了。


    他腦子想著千萬別嚇著師尊,師尊最討厭血糊糊的場麵,可他的身體,卻在跟他唱反調。


    “師尊,我不是怪物,您別怕我。”我跟他們不一樣。


    許墨撐著看似清明,實則混沌的眼神,拚力盯住了白禎。


    “我絕對不會做傷害師尊的事,師尊,您信我,信我好不好?”


    他緊緊拽著白禎的袖擺,小心翼翼又偏執癲狂,但,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他竟也還是緊緊捂住了他重生歸來的秘密,依舊隻做那個才剛剛十歲的許墨。那個幹幹淨淨,沒有對師尊做過任何背叛的許墨!


    白禎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讓他厭惡懷疑許墨背後勢力,另一半,讓他沉默著把許墨抱上床安置好,謹慎小心地用靈力引導他失控的力量。


    好不容易將小弟子身上的靈力引導迴正途,白禎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許墨分明已經到了神思混沌的絕地,卻死死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眼中含著濕潤的祈求和期盼。


    白禎閉了閉眼,抬手輕輕按住了他的眼睛:“睡吧。……我不會不要你。”


    許墨的睫毛顫巍巍地掃著白禎的掌心,固執地不肯閉上眼睛。


    白禎沉聲道:“不聽話的話,我現在便走。”


    許墨嚇得忙忙閉上了眼睛,摸索著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衣擺,見白禎沒有拒絕,忍不住歡喜地抿出了小酒窩來。


    白禎看了一眼許墨的鹿角:“變迴去。”


    失控的力量已經迴歸正道,許墨自然能夠把鹿角和鱗片收迴去,他乖極了,眨眼間就讓一切異樣消失不見。


    白禎抿了抿唇:“身體,也變迴去。”


    許墨忍不住睜開了眼,眼中含著薄薄一層濕潤,又著急又心虛:“變,變不會去了。”


    他哭喪著臉,仰頭看著白禎,眼淚顆顆墜落:“根骨的變化不可逆……師尊,我真的不是怪物,您別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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