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像是手掌裏停下了一隻蝴蝶。reid這樣想著。


    案件收尾的工作還在繼續進行,morgan在旁邊和警方確認maeve的安全,hotch在辦公室裏處理文件,jj正在電話上應對媒體,ke和rossi兩個人還沒從外勤迴來。


    忙碌的辦公室裏,reid盯著眼前攤開的一本書,四周的聲音變得安靜。reid想起小時候媽媽帶他去公園散步的時候,一隻蝴蝶飛過來,落在他的手心裏。他不敢移動,不能說話,甚至要克製自己的唿吸,害怕驚擾了手中美麗的生物。現在的感覺就和那時候一樣。


    他知道morgan正遠遠地看著自己,借故出來倒水的garcia也是一臉關切,但是他卻不想和別人談話,所以他裝作在看一本書。


    這本書是《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冊,reid平時一直把它放在辦公室裏。雖然已經讀過無數遍,但他還是覺得這本書讀起來令人感到溫馨而平靜。


    這本書sword也有,在她宿舍的書架上。reid想起那本書書背上布滿折痕,站在sword書架第二層的樣子。顯然她也經常拿這本書起來翻看。


    reid自己曾經在課堂上提到過這本書,某個案子的unsub收集了各種版本的《追憶似水年華》,然後那節課接下來的二十分鍾,reid記得自己在滔滔不絕地分析這本書與unsub所采用的mo之間的關聯。黑板上寫下案件的要點,reid一迴頭,第三排穿著皮夾克的男生正在打瞌睡,後排的兩個女生低頭玩著手機,sword坐在空了好幾個位置的第二排,認真聽著,右手記著筆記。


    這什麽都不算,reid知道。但是當他喋喋不休說起這些讓他著迷的小知識時,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幾乎不約而同地搖著頭無奈地微笑,讓他說重點。似乎沒有人明白,這個世界上最令人著迷的,就是這一點一滴知識的光芒,和它們編織的天空。當然他早就習慣了,年少時期的每一天,飯桌上或者上學路上,想著哪本書上的哪句話,哪一個定理怎樣與另外一條定理聯係,reid每每激動得說不出話,停在原地、茫然四顧,卻沒有可以和誰分享,沒有誰願意聽。


    是的,一個人可以學會慢慢習慣這些,慢慢學會接受這種感覺——但是——一旦有誰願意聽,你總是會忍不住想把自己腦海裏的整個世界都說給她聽。


    更何況他是在bau看遍了人性陰影的人,甚至自己也常常在深淵麵前掙紮。然而sword卻顯得堅強而倔強,好像是見慣了灰暗的世界裏,一道色彩飛揚。


    所以如果sword有問題,reid總是很認真地解釋。所以在sword來到fbi之後,他總是想方設法了解她工作的狀況。所以希望能在黑暗降臨之前讓她脫離搖擺的深淵。所以想要知道她最後的選擇。


    這算是什麽嗎?或許不算。reid覺得自己的經驗實在太單薄,不足以做出任何論斷。


    ……管他呢。reid伸手去拿放在不遠處的車鑰匙。


    高速公路。


    這種州際公交車半個小時就有一輛,車票不貴,sword身上的那點零錢剛好能買得起。


    半個小時前她被送到醫院,本來就是皮肉傷,她也不是嫌疑人,包紮好之後,軟磨硬泡幾分鍾,忙碌的醫生也隻好放她走。


    sword知道kathrin馬上就要來看她,免不了要問好一大堆各種各樣的問題,警方也馬上會找人來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sword發現自己還沒有辦法應對那樣的場麵,於是偷偷從醫院裏溜出來,從附近的汽車站離開了弗吉尼亞州。


    一言不合就消失,sword知道這樣不好,但她覺得沒有別的辦法。


    她知道,哪怕她不在,diane多半也會招供,隻怕還會添油加醋,說出全部的事實。但是隻要別在她的麵前……隻要別讓她親眼看見……她不能忍受這個被她捧在手心裏的秘密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大白天下……這是掩耳盜鈴,她知道。但是這兩天裏,衝動無腦的錯誤翻了一大堆,還自取其辱像是跳梁小醜,還差掩耳盜鈴這一條嗎?


    她想要自嘲,可是眼眶還紅著,想要笑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前排兩個異國的背包客似乎注意到了情緒異常的她,用陌生的語言交頭接耳。


    sword故意轉頭朝向窗外,端詳高速公路邊種著的一排常青樹。


    熟知的城市被遠遠甩在後麵,隔開越來越長的灰色公路。車開得快,一路顛簸,雙手捧著的一顆心被一點一點震碎,融匯進車尾揚起的塵埃。徒手把持槍的unsub甩下樓頂似乎已經是一百年之前的事,又哭又笑又逃避之後,在這州際公交車上,生活以一副殘骸一般的麵貌出現在sword眼前。


    過去閃爍著光彩的公路和色彩鮮豔的夏天,在sword的眼睛裏仿若一潭死水。眼前的幻景被一點一點打碎,唯獨剩下叫做絕望的色彩……


    明明知道diane全是為了擾亂自己的心思才說的那些話,但是卻沒有辦法全都忘掉。“你什麽都沒有”……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在耳邊迴蕩。


    沒錯,不論一路追了多遠,reid都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而自己總是個很小很小的影子……


    眼淚又一次掉下來,sword伸手去擦。


    不該是這樣的……她讀書的方式,她的見識,甚至她寫字的筆鋒,點點滴滴都描摹reid的樣子;她說話的方式,她的想法,甚至她的眼神,到處都是reid……她一邊擦眼淚,新的淚水又不斷湧出來。


    不該是這樣的……


    陽光穿過雲層,照在sword淚痕覆蓋的側臉上。


    微閉上眼,正好公交車上車載廣播中的音樂飄進耳朵:


    “i don’t want to be the one to let it go,”(我不想做放手的那個人)


    “but i will, i will…”(但是我會的我會的)


    “i hate to stand on the pavement while you fly”(我不想在你起飛時站在原地)


    “so i will, i will…”(所以我會的我會的)


    sword睜開眼睛,新的兩道淚珠又加入了之前眼淚的流向。


    但是真的可以放手嗎?真的可以嗎?說實話,她是除此之外不曾有過信仰的人。在這裏她還有一些足夠迷惑自己的幻景,如果放了手,她還有什麽?何況她的麵前還有萬丈深淵伺機入侵,腳下的這根鋼絲,如果有,也來自於reid,如果放了手,她還能站立多久?


    但是……如果不放手,那就一輩子觸碰不到。多少次,哪怕reid就站在她旁邊,那種距離也讓人感到絕望。


    不該是這樣……


    絕望,進也絕望,退也絕望……


    “i don’t wanna be the first one to let it go”(我不想做第一個放手的那個人)


    “but i will, i will…”(但是我會的我會的)


    “if you still got thest hand i want to hold”(如果我還想要握住你的手)


    “then i know, i’ve got to let it go.”(那麽我知道我必須放手)


    廣播中的音樂還在繼續放著。


    如果……如果放棄reid之後,自己再也沒有生活的理由,再也沒有行走的方向,如果自己真的會就此跌入深淵……那麽自己真的值得嗎?那麽自己哪怕不放手,真的能抓到一片衣角嗎?她全身骨頭都想要去的那個地方,隻是為了某個人嗎?


    sword用袖口擦幹眼淚。


    如果不該是這樣,那就想辦法讓情況不是這樣。如果這條路走不通了,那就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sword想……這個字眼看上去令人興奮又難免有些可怕。從頭開始。


    “oh the only way to really know, is to really let it go.”(唯一確切知道的方法就是徹底放開手)


    從頭開始。如果有一天,自己能站起來,能堅強果決,不再軟弱……能和他站在一起,至少能麵對麵,站在同一個世界……


    如果有一天……


    “maybe in the future, you wille back, you wille back to me.”(也許在未來你會迴來你會迴到我身邊。)


    或許不會太久。畢竟自己一路走來,最擅長咬牙堅持……哪怕不是天才,也要去成為天才。


    sword終於自嘲地一笑,繼續注視著路兩邊的常青樹隨著向前滾動的車輪,飛快後退。


    “你是什麽意思?她自己走了?”reid剛剛停了車走進醫院,就看見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警員正在和前台說話。


    “請您不要喧嘩。”前台護士皺了皺眉,“二十分鍾前,miss muriel sword已經離開了。”


    “你剛才說什麽?”reid聞言快步走過去,問道。


    “你又是哪位?”護士顯然十分不耐煩,嗆聲問道。


    reid拿出證件:“doctor reid,fbi。”朝旁邊站著的警員看了一眼,點點頭算作打招唿。


    “哦。”護士掃了一眼證件,“她沒受什麽傷,又著急要走。——有什麽問題嗎?她不是嫌疑人吧?”


    “sir,要去找她嗎?”旁邊的警員也問道,“我們剛剛準備做筆錄,就發現她不見了。”


    reid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剛要說話,手機響了。拿出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發來的短信:


    “doctor reid,我接受了哈利·納蒂森大學的offer。感謝一切。”


    reid馬上就知道這是sword發來的短信,記憶裏在robert putnam手機上出現過的通話記錄也證實了這是sword之前買來的一次性手機。


    哈利·納蒂森大學【注釋1】位於華盛頓,專精於醫科與生化類科目,世界上首屈一指。reid依舊盯著手機上的短信,最終輕輕歎了一口氣,收起了手機。


    就像小時候在公園裏遇見過的蝴蝶一樣,她在自己的手心裏停留了一秒,就又揮著翅膀飛走了。


    兩年後。


    華盛頓特區,一棟商業樓。


    一男一女站在大廳裏。大廳的電視裏播放著華盛頓特區多處公寓夜裏遭遇斷電後破壞襲擊的新聞,fbi已經介入調查。


    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對著商業樓的指示牌看了好一陣,才在23層的位置找到了他想要找的公司名字。小小的白色粗體字,簡單地寫著“lg與合夥人調查所”。可以明顯地看出“與合夥人”這幾個字是被後來加上去的,在指示牌上顯得有些逼仄。


    “走吧。”金發女人朝著旁邊的電梯偏了偏腦袋。


    輕微的失重感之後,電梯在23層停下。兩人向電梯的左手邊看去,就看見“lg與合夥人調查所”的粗體字牌子,背後是兩扇玻璃大門。


    兩人穿過玻璃門,正對著一個正在修指甲的接待員。


    “你好——”


    接待員顯然心不在焉,抬頭看了一眼就打斷了金發女人的話:“裏麵左轉。”說完接著低頭修指甲。


    兩位來客對視了一眼,但還是按照接待員的話去做了。他們在一扇毛玻璃門前停下,還在猶豫要不要敲門的時候,門從裏麵打開了。


    “agent rossi,好久不見。”裏麵打開門的是一個亞洲麵孔的女人,看見rossi立刻問好。


    “你好,沒想到你還記得我。”rossi與她握手,不忘介紹身邊的人,“這位是agent jareau。”


    “幸會,我是公孫理。”公孫和jj握手。


    “我也很榮幸見到你。”jj說著,被公孫理向辦公室裏引,“十分感謝你能幫助調查。”


    “當然,當然。”公孫說著,與兩位在辦公桌前落座。


    “這間辦公室不錯。”rossi看著落地窗外城市的景色稱讚道,想起了幾年前公孫理在律師事務所逼仄的小屋子。


    “謝謝您。”公孫理把手放在一疊文件夾上,停頓了一下,然後看著兩人說道,“在討論案子之前——我有個問題,可以嗎?”


    jj點頭:“當然。”


    “請問你們這次來調查,dr. reid也在華盛頓嗎?”公孫理問道。


    這個問題有點出乎意料,但是鑒於公孫理和reid是認識,問一句也不算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jj與rossi飛快對視了一眼,還是迴答道:“很遺憾,dr. reid這次沒能和我們一起行動。”


    公孫理點點頭,表情有點揶揄,站起來說道:“失陪一下。”


    說完,她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縫,喊道:“mandison!”


    “是的?”兩位探員看見剛剛還修著指甲的接待員一路小跑來到公孫理麵前。


    “幫兩位探員拿些喝的來,還有,告訴我們那位合夥人,可以過來了。”公孫理小聲向接待員囑咐。rossi耳朵尖,聽到後一句,挑了挑眉毛。


    公孫理抱歉地笑著,走迴辦公桌前:“不好意思,其實這個案件不是我接手的。你們詢問我的合夥人或許會更有收獲。”


    似乎是迴應公孫理的話,隨著一陣鞋跟聲,門口走進來一個女人,米色的絲質襯衣,棋盤紋的褲裝。


    兩名探員站起來,名字就在嘴邊,卻有些不敢認,隻聽公孫理說道:“兩位,請允許我介紹我的合夥人,muriel s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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