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未來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亮、寬闊、安靜、平和,宛如化為了一片美麗的花海。


    我原本以為,我會在某天夜裏靜悄悄地被人勒斷脖子,會在槍林彈雨中遭遇襲擊被打爛腦袋,會在進餐的時候被下屬送來的晚飯給親手毒死……很多很多的可能性,根本講不完。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著,等到自己終於失去了僅剩的那點利用價值,恐怕也是首領揮手下令處決掉我的時候。


    因為我不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是不需要的廢棄物品。


    首領想要的是永遠都不會拒絕他的便利工具,是可以毫不猶豫地幫他鏟除異己的鋒利武器,而不是一個隻會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屢次三番欺騙隱瞞他的擁有自我意識的人類。


    作為養女,我失格;作為下屬,我失職。


    但即便是這樣無可救藥的我,也擁有著想要保護的對象。


    “能夠見到你活蹦亂跳又平安無恙的,我很高興。”


    我微微笑著,表情溫柔地望著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明顯在這些年裏遭遇了什麽而向好的方麵得到改變的黑發少年,是發自內心地在為他成長後的變化感到深深欣慰。


    “你現在,已經不想再追尋死亡了對嗎,哥哥?”


    “……是的。”


    太宰麵露複雜地看著眼前對他露出溫和笑容的年幼妹妹,看著她因為失血過多而覆蓋一層蒼白之色的清秀臉頰,看著她原本纖細漂亮,如今卻遍布醜陋疤痕的嬌軟小手,看著她單薄瘦弱得仿佛一陣輕風就能刮倒的身體,眼底的神色逐漸柔軟了下來。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那個願意活下去的理由,而且……”


    他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像是在本能地害怕自己會變成冬天裏的那股冰冷寒風,會不小心地折斷這枝在冰天雪地裏搖搖欲墜卻又努力生長著的惹人憐愛的嬌嫩骨朵。


    “你太累了,應該好好地去休息一會的,千洛。”


    太宰慢慢地走到了妹妹的跟前,慢慢地讓自己停留在她那雙清澈澄淨的美麗眼眸中,直至女孩綿軟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籠罩在了他所帶來的黑色影子裏,他才恍然發現——


    原來千洛當年是這麽嬌小的嗎?嬌小得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對方完全摟入懷內,甚至抱起來舉高高也沒有問題。


    ……為什麽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呢?


    是因為對方把所有的脆弱與哭泣都很深地隱藏在了心底才沒讓他發現嗎?是因為自己對她抱有的信心太過充足,以致於認為她永遠都不會疲憊地倒下嗎?


    不,全都不是。


    從來沒有關注過這種事情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他那可憐又可悲的懷疑心而已。


    “……迴去休息吧,千洛。”


    他微笑著脫下了自己披在身上的厚重大衣,輕柔卻又堅持地將我包裹了起來,還順手幫我整理了一下被夾住的頭發和翻起的衣領,並輕輕抹掉了沾在我臉上的灰塵。


    明明是條沒有窗戶的封閉長廊,他卻下意識地擔心會有吹來的涼風觸碰到我的衣角。


    就像家裏的孩子發現了院落外受傷的可愛鳥兒,所以滿含憂慮地拿各種棉花與柔布拚湊縫補成一個溫暖的小窩,然後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小鳥讓它好好躺在暖窩裏一樣。


    他低垂著腦袋望向我的眼神,好似充滿了無盡的憐惜與珍愛,以及隱隱包含的歉意。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太讓我感到意外了,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味。


    四年的時間,真的能把一個人徹底改造成另一副模樣嗎?


    想起自家那個天大地大他最大的哥哥,我忽然有點心動地想把他壓過來看看人家。


    ——你瞅瞅,你瞅瞅,都是同樣的一個人,你為什麽就不能成熟點呢?!


    “……”


    太宰忽然有些心虛地默默別開了臉。


    “雖然我現在確實很想休息啦,不過暫時還不允許呢。”


    我笑著裹緊了身上的大衣,的確感覺很暖和。


    “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先去見見如今的森醫生才行。”


    “恩……等休息好了以後再去也可以呀。”


    太宰略有不滿地皺起了眉頭,當然他並不是在針對自己可可愛愛的妹妹,而是那個明明收到了消息卻不懂得看眼色,非要端著架子等人上去找他談話的變態幼女控首領。


    ……尤其千洛受著重傷,更加不能隨便亂動以加重傷勢了。


    這樣想著,太宰麵對我的態度也難得強硬了幾分,不願意對方拖著傷體去跟老狐狸對峙理論,便直接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輕輕地往後轉,小心推著我往相反的辦公室方向迴去。


    邊走還邊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證。


    “千洛你就放心吧,等你一覺睡醒養足了精神,我肯定會讓森先生乖乖地出現在你麵前讓你任打任踹的。”


    “……不是,我就算了,你這麽對待首領真的可以嗎?”


    拗不過固執的哥哥,我也沒有辦法,隻好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可在聽見他這番堪稱大逆不道的發言時卻不由得一驚。


    “……難道你是經常這樣子和森醫生頂嘴嗎?”


    想起對方不肯吃虧的性格,我不禁憂心忡忡地迴頭看他。


    ……會死的,頂撞首領是不被允許的啊。


    太宰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伸手按住我的頭頂胡亂地揉了一把,好似普普通通的兄妹倆日常打鬧那樣親昵十足。


    但與此同時,他也越發地心疼起曾經飽受折磨的戀人。


    ——盡管他過去也是造成了對方痛苦的罪魁禍首。


    然而太宰治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自己心愛的妻子贖罪。


    “森先生和先代不同,他沒有那麽心胸狹窄。”


    已經成熟了許多,再也不複幼時任性的黑發少年,耐心又細致地向目前還沒有從惡魔手中成功逃脫出來的女孩解釋。


    “除了依舊喜歡幼女,經常無良心地瘋狂壓榨下屬幫他幹活,整天待在辦公室裏加班加班地工作,甚至會冷酷無情地用電話來拆散一對甜蜜情侶的約會等等花上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的問題以外,森先生作為首領還是可以看得過去的。”


    “……”


    我莫名地無話可說,最終仔細琢磨也隻能保持沉默。


    可如果讓森鷗外當場聽見最頭疼卻最好用的學生居然給予了他這麽高的評價,恐怕手裏的鋼筆會震驚得掉到桌麵上吧。


    “……但加班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嘛?”


    身為一名總是在辦公室或者自家書房裏加班,要不就是在外出清剿敵人的路上,至今發量依舊可觀的真·社畜,我非常平靜地表示了沒有假期和連續工作的問題並不能算作麻煩。


    並且經過安吾君的全麵詳細介紹之後,大致了解了港黑現今狀況究竟如何的我,甚至還有點羨慕這張安排好的工作表上竟然不用半夜突然從被窩裏爬出來去做任務。


    反正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終於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了。


    “哥哥,你應該早點習慣不要抱怨才對啊。”


    “……千洛,你是被先代老頭子用榨汁機給榨幹了嗎?”


    太宰都要被我的這份敬業精神給震住了,大概以前是真的不曾注意過這些小事,他忍不住用一言難盡的目光打量著我。


    最後在心裏下定結論,讓先代就這麽輕鬆地死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如果時光能重來他肯定不會再那麽簡單地放過他。


    ——開什麽玩笑?!他放在心尖上舍不得讓她吃一點點苦頭的可愛女朋友,怎麽能被那種老不死的家夥惦記呢?!


    “就算要加班,那也是我的千洛應該考慮的事情,你目前的任務就是去休息睡覺。”


    太宰單手圈住了我瘦弱的肩膀,清楚地感受到妹妹皮下幾根明顯突出的骨頭,推開大門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恢複了正常,麵色平靜地繼續帶著對方進屋。


    他並沒有送妹妹迴到情報部的地盤,反而將人領到了自己的地方。


    幹部級別的人員除了擁有他們獨立的辦公室以外,其實還有間設施俱全的內室,自然也提供了一張能夠讓人休息的柔軟大床,盡管太宰抱怨過這根本就是為了方便加班才搞的。


    我坐在書桌旁支起手肘,抬手撐著臉頰好整以暇地瞧著正在幫我鋪床的哥哥。


    很奇怪的,內心居然湧現出了一股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以及欣慰感。


    “好啦千洛,過來休息吧,放心,森先生那邊我會幫你處理的。”


    太宰拍了拍還不夠綿軟的枕頭,又進小廚房倒了杯溫開水放到床頭櫃上,隨即扭過頭笑眯眯地朝我招了招手,聲音輕快地詢問我還需要什麽幫助。


    “你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我去叫人給你送來?或者我親自下廚做頓……”


    “不,絕對不要。”


    我毫不猶豫地立刻拒絕了他好心的提議。


    “你叫人隨便端碗白粥給我就行。”


    雖然很對不起哥哥,但是非常抱歉,我還不想在迴去之前就先被你毒倒啊。


    “……千洛你剛才是不是在無意中說了特別戳人的話?”


    “怎麽會呢?哥哥你想太多了。”


    我若無其事地別開了視線以躲避對方受傷的目光。


    “總而言之,你還是先去向森醫生複命吧。”


    我微笑著向他擺了擺手。


    “這裏你就不用費心照顧啦。”


    *******************************


    時空置換的四年前。


    已經成功忽悠了先代再順便打發掉過來試探的同事,我跟廣津先生打了聲招唿後便慢悠悠地逛去市場買菜迴家。


    當然中途我還特意經過了哥哥以前有事沒事都喜歡跑去溜達幾圈的河岸邊,然後就成功地從水裏頭撈出了一條渾身沾水的濕漉漉的小青花魚。


    “……千洛?”


    這隻幼年版本的太宰喵咪,呆呆地坐在那裏揚起頭看向自家變化超大的妹妹,宛如電腦死機重啟不能似的,好像腦內殘留的印象還沒有從不久前快要完成自殺的瞬間卻突然被人拽住衣領給硬生生拖出水麵的可怕場景掙脫出來。


    一滴一滴水珠順著發尖滑落,悄咪咪地砸落在了幹燥深色的泥土上染濕了一片,河邊唿嘯而過的寒風“嘩啦嘩啦”地從角落裏竄出來盡數灌進黑發少年的衣袖裏,凍得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瑟瑟發抖地忍不住蜷縮成一團抱緊了自己冰涼的身體。


    “千洛你怎麽還不來抱抱我?”


    他委屈巴拉地輕聲叫喚了妹妹的名字,好似在蹭著小腿朝我軟綿綿撒嬌的貓咪幼崽。


    “誰讓你自己非要挑大冷天的時候跑去入水?”


    我不由得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但依然脫下了肩上披著的外套蓋住他的頭頂,而後又不緊不慢地撩起袖子彎腰蹲下身體,隔著一層布料溫柔地幫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然而年幼的哥哥卻在我對他放鬆警惕露出破綻的瞬間,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人間失格]。


    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改變。


    隻有我仍舊不為所動地繼續擦著頭發,十分淡定地任由對方胡亂折騰。


    “……原來不是異能的作用嗎?”


    太宰頓時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妹妹褪去了不少稚嫩而稍顯成熟的清秀樣貌,似乎明白了什麽真相,接著歪過腦袋理直氣壯地要求我幫他擦掉其它地方留下的水漬。


    “發尖還有水滴滴到我脖子上了,啊,鎖骨也有。”


    在確定眼前這位來自幾年後的妹妹不會傷害拒絕自己以後,宰喵立馬就膨脹了起來,開始任性地朝我指揮東指揮西的,渾身上下都往外散發著一股格外囂張的氣焰。


    “蟹肉罐頭呢?怎麽可以不買蟹肉罐頭?每天吃牛肉我已經吃膩了,千洛你應該換換口味今晚先別做中華料理了,我要去法國餐廳吃高等食材,還有……”


    我非常有耐心地聽他一句一句把話講完,等他終於說到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的時候,我微微笑著,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同樣擺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他說道。


    “既然如此,那麽就請你拿錢包出來交給我吧,這樣我們就有錢去高檔餐廳吃飯啦。”


    “……唉?”


    太宰·身無分文·從來都是靠刷妹妹的工資卡買東西·還沒有省過一分錢·反正妹妹賺錢的本事很厲害所以不用擔心的·小白臉·治,頓時傻傻地呆住了。


    “恩?太宰君你愣住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沒有錢嗎?”


    我依舊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變,說話的口吻也逐漸溫柔了下來,隻不過……


    “連一分錢都沒有的家夥還想著白嫖?”


    我朝他彎起了眼眸,然後笑容燦爛地輕啟薄唇,字正腔圓地送給了這個仗著有人寵愛就開始放肆作死的小家夥一句話——


    “去喝西北風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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