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與他的小姑娘第一次相遇,算不上什麽偶然,更談不上什麽美好。


    他的身體自出生起便一直虛弱無力,從記事開始就是各種各樣的小病連綿不絕,所以在被母親送往伊家養病之前,他印象最為深刻的隻有醫院裏刺鼻難聞的消毒水氣味,大片大片象征著死亡的蒼白色調,以及常年掙紮於絕望疼痛中的苦難病人。


    淡然冷漠地注視著麵前發生的一切,他的內心就宛如平靜的水麵,毫無波瀾。


    但要說對他未來理想的誕生沒有產生些許影響,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俄羅斯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尤其是格外寒冷的冬季,對於體虛的病弱之人著實不太友好,因此為了讓他的身體得到更好更全麵的溫養,母親將他帶去了中國,暫時寄養在伊家。


    於是費奧多爾在自家母親的牽引下見到了她,並與之相識。


    那時他才7歲,而她也才6歲,不過都是年幼稚嫩的小娃娃罷了。


    ……無論去往何方,放在他麵前的,皆是相同的結局吧。


    一臉漫不經心的男孩在跟隨大人遠行的路上,側眸瞧著玻璃窗外飛速倒退的美麗風景時,心裏是這麽想的。


    然而放到現在的他看來,當初的自己多少表現得有些失禮吧。


    乖巧懂事地站在母親身旁向眼前的叔叔阿姨問好,精致漂亮的雪團子掛上疏離客氣的冷淡笑容,天生異於常人的聰慧讓他麵對平凡的普通人時難免會表露出自己的傲慢。


    伊家的兩位大人在初次見麵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男孩那點隱藏得並不是很好的小心思,但是他們並不覺得生氣或者有哪裏不愉快,反倒覺得好友的孩子非常可愛有趣。


    “也許費佳能和我們的千洛成為朋友呢。”安然笑吟吟地望著他,“說不定還可以治一治千洛,讓她的性子不至於太跳脫,反正我們是拿她沒辦法了。”


    費奧多爾微笑著保持安靜沒有答話,因為母親會替他出言婉拒的。


    “指望費佳是沒有什麽用的啦。”母親朝她的閨蜜沒好氣地擺了擺手,“這孩子連跟我們互動都不怎麽願意。”


    ……難道不該反省你們逗弄小孩的方式有問題嗎?


    他暗暗地在心底想道。


    “我倒不這麽認為。”伊晨溫和地笑了笑,望向男孩的眼神裏隱約含有一絲意味不明的深意,這讓費奧多爾下意識地警惕了起來,“或許費佳和千洛的相性會很不錯呢。”


    ……什麽意思?


    可惜這裏沒有人會為他答疑解惑。


    “看,千洛迴來了。”伊晨伸手指向了他的背後,溫潤如玉的俊秀麵容上帶著無比溫柔的笑意,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還有她最近新認識的小夥伴。”


    男人的話音剛剛落下,與此同時,不遠處也響起了一道小皮鞋踩踏地麵奔跑過來時所發出的清脆響聲。


    啪嗒啪嗒——


    略顯歡快的腳步聲中又夾雜著一點點因喜悅而生的急促,充分暴露了來人那活潑好動還有些毛毛躁躁的性子。


    懷抱著難得的好奇,費奧多爾靜靜地跟隨著母親一起,轉身望了過去。


    隻這簡簡單單的一瞥,他的目光便精準地捕捉到了她。


    金色的陽光透過翠綠枝葉的縫隙,調皮地潑灑在了那張輕快燦爛的美麗笑顏上,塗染開一抹耀眼的明媚。


    宛若舒展雙翅欲要高飛的潔白天鵝,旋轉舞步跳躍著跨過低矮的石磚,帶著懷中的綿軟幼崽去往他們身邊。


    原本該是這樣一副美好景色的,結果……


    “哎呀。”


    忽然遭遇襲擊的小女孩頓時吃痛地鬆開了手,於是張牙舞爪的野貓立刻找準機會,雙腿往後用力一蹬,瞬間從禁錮它的懷抱裏逃了出來,猛地往前撲去伸爪狠狠一撓——


    咚的一聲,重物落地。


    “費佳啊——!!!”


    兵荒馬亂。


    大人們連忙行動起來,不僅要扶穩傷者小心檢查對方的傷口,還要打電話預約醫生,也得柔聲安慰因為自己闖禍的舉動被嚇得嚎啕大哭的女孩……


    而先前處於近距離之下,被一隻野貓給猝不及防地頂翻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到了堅硬的石磚上,還慘遭利爪攻擊的費奧多爾……此刻麵上已是失去了所有表情。


    腦袋後邊隱隱生痛的腫包,鎖骨上新鮮出爐的三道傷痕,以及耳邊吵鬧不止的哭泣聲……


    這種從未有過的稀罕感覺可真是——


    糟、透、了!


    ****************************


    “嗚……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腦袋上纏了一圈繃帶的費奧多爾就半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背靠床頭,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一直守在旁邊等他醒來又愧疚得哭個不停的女孩,聽她不斷地向自己道歉。


    “我、我會把貓咪抱迴來,原本隻是想問問爸爸媽媽可不可以養它的……”千洛還站在那裏小聲抽泣著,然後抬手用手背抹了把從眼睛流出來的淚水,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跟他解釋以尋求原諒,“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


    “對不起,我一定會補償你的,在你傷好之前的這段時間裏請務必讓我幫忙照顧你,拜托了……”


    費奧多爾依然麵色冷淡地盯著她,沒有開口迴應。


    殊不知正是自己這副沉默的姿態才讓對方誤以為他聽不懂中文,所以緊接著他便看見女孩在低頭思索了一番後竟直接轉換成另一種語言,重新誠懇地向他道歉。


    “iamsorryforhurtingyou,sopleaseletmemakeituptoyou……”


    “我聽得懂中文。”


    費奧多爾淡淡地出聲打斷了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因為生氣才不想理她的吧?


    “……哦。”


    聽出對方言語中暗藏的嫌棄與不喜,嫩綠的小幼苗頓時就蔫了,連嬌俏的葉尖都萎靡不振地垂了下去。


    居然接收到了……女孩的這份敏銳倒是令費奧多爾下意識地偏頭打量了她幾眼,稍微對她有些改觀。


    要知道至今為止他所碰見的同齡人全都是一些不懂察言觀色並且極其幼稚的小鬼頭。


    “那我給你倒杯水喝,好嗎?”千洛抬頭觀察了一下對方略顯蒼白的臉色,隨即感到些許擔憂,“你和阿姨千裏迢迢地來到我們家,肯定沒有休息好吧?”


    “你先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等到用晚餐的時候我再上來喊你,可以嗎?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或者你待會想喝點下午茶再填填肚子?我們家有草莓蛋糕哦。”


    考慮到外國人的習慣,她仔細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謝謝,不過你隻要幫我拿一杯水來就足夠了。”


    費奧多爾彬彬有禮地對她說道。


    “其餘的不需要。”


    “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的啦。”


    千洛突然高興地彎起眼眸對他揚起了一個笑容,然後就轉身邁開步子“噠噠噠”地跑下樓去給他倒水。


    等到女孩用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進入他房間的時候,費奧多爾才發現她除了水之外還幫他拿了一碟切好的奶油蛋糕,估計是給他補充體力的。


    “不管怎麽說,距離晚餐還有很久,我聽阿姨講你午飯也沒吃多少,所以自作主張地就給你端上來了。”


    似乎是想起前不久她害人受傷的事,千洛在把托盤輕輕地擱在床頭櫃上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請多少吃一點吧……阿姨很擔心你的身體。”


    費奧多爾側眸掃了眼擺在櫃子上的食物,又轉迴來靜靜地望著她帶笑的麵容,隨即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感謝你對我的關心。”


    像是得到某種赦免似的,千洛心底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終於放鬆了下來,背過雙手笑吟吟地對他點頭應道。


    “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休息吧,午安。”


    “午安。”


    他笑著目送女孩的背影遠去,看著她貼心地為自己關緊臥室的房門,然後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傾身取過被人擱置在櫃台上的水杯。


    但在玻璃杯入手的瞬間,溫熱的觸感也隨之而來,竟慢慢地溫暖了他冰涼的掌心。


    ……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孩子呢。


    在內心給予了小女孩這份友善的評價之後,費奧多爾捧起杯子麵色淡然地將杯內的溫水一飲而盡。


    ***************************


    借著養傷需要照顧的名義,某人在接下來的一星期裏毫不猶豫地指揮女孩為他東奔西跑,圍繞著自己團團轉。


    什麽端茶倒水啦,整理床鋪啦,或者是替他趕走煩人吵鬧的蒼蠅啦……總之,隻要是對方這個年紀能夠勝任的工作,全都安排交給了對方,真是一點情麵也不講呢。


    至於家裏做主的兩位大人是什麽反應……


    安然笑眯眯地拍了拍手,“既然是千洛自己答應別人要完成的事情,我們總不好阻撓她的決心吧?而且小朋友之前的友誼嘛,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積累的啊。”


    伊晨無奈地看了眼妻子,倒也沒有出言反對她。


    畢竟是女兒先傷害了人家說要作為補償,更何況費佳又是個懂得分寸的聰明孩子,照顧他幾天也並非壞事。


    ——確實談不上什麽壞事,起碼經過這段時間的友好相處,某人總算是不排斥,甚至默許女孩有意的接近了。


    今天又是一個晴朗的暖天。


    費奧多爾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閱手邊的書籍,而千洛就坐在身旁隨意晃悠著雙腿,陪同他一起看書,還時不時感到好奇地對他發起提問。


    “哎?細胞壁是什麽東西?”


    “是位於細胞膜外的一層較厚、較堅韌,並且還略微具有彈性的結構,專門起保護作用。”


    “唔唔,那細胞膜是什麽?”


    “主要由磷脂構成的富有彈性的半透性膜,現在你是看不懂的,等你長大以後學校的生物老師自然會教導你。”


    “聽起來好難啊……”


    “對於你這種年紀的小孩來說很正常。”


    當然他並不是什麽疑問都會迴答的,至少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這種世紀難題,他直接閉口忽略了個徹底。


    千洛歪過腦袋單手托腮地朝他眨了眨眼,然後定定地注視著男孩那精致冷淡的側臉頰,不由得感歎一聲,“總覺得費佳哥知道的東西好多呀,你可真厲害。”


    即使聽見對方這般真誠的讚美,費奧多爾仍舊不為所動地繼續看著書本裏的內容。


    “如果你把目光多放在書上而不是外邊熱鬧的街道,你也會跟我一樣理解這些知識的。”


    明明非是愚笨之徒,又何必泯然於眾人之中?


    “……費佳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聞言,千洛的額頭忍不住劃過三道黑線,無語至極,她對自己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許確實比其他的普通孩子要聰慧一些,但絕對稱不上是天之驕子。


    費奧多爾將視線從書上挪開轉而投向身邊的女孩,盯著她打量了許久之後,忽然微微一笑,告訴她說,“不必妄自菲薄,千洛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優秀。”


    隻需稍加打磨,必是一顆光彩耀人的美麗寶石。


    “起碼你的異能很好用,不是嗎?”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千洛卻莫名地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


    “費佳哥……難不成你很喜歡我的異能嗎?”她登時麵露遲疑地瞧著對方,隨即放下雙手搭在腿上,猶猶豫豫地詢問了他一句,“你想讓我做什麽?”


    所以他早就說了,自家青梅真的是一個直覺敏銳的人。


    “嗯,但是現在的我尚未需要你的幫忙。”


    對付千洛這種人就該跟她打直球,因此費奧多爾十分坦誠地對她說,“我暫時還沒有想好將來的計劃。”


    如果是平常人聽到這樣的話,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感覺到有些不痛快吧?可是千洛不是那些普通人,她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和他生氣的,哪怕她明白對方是想利用她。


    這也是為什麽費奧多爾不會討厭她的原因之一了。


    隻要母親和安然阿姨是閨蜜,他依舊掌握著竹馬的身份,那麽千洛是絕對不會拒絕他的。


    可惜他們相處的時間過短,還不足以讓費奧多爾徹底地了解眼前的這個人。


    “恩……”


    千洛再次朝他眨了眨眼,既沒有開開心心地答應他,也沒有委婉地出言拒絕他,隻是擺出了一副“你騙不了我”的模樣,語氣十分篤定地斷言道,“費佳哥你肯定沒有朋友吧。”


    “……什麽?”


    ——雖然是事實沒有錯,但話題怎麽突然跳到這裏來了?


    “因為費佳哥你看起來就是那種容易‘注孤生’的性格啊。”


    千洛小手一揮,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竟帶上了幾分指點江山的威武氣勢,不容他人置疑。


    “這樣怎麽行呢?老是瞧不起別人的話當然會沒有願意陪你一起玩的知心朋友嘛,發展到最後不就變成了所謂的孤寡老人嗎?”


    “……等等?”


    費奧多爾……莫名地有點懵,為什麽又開始批判他了?


    千洛沒有理他,反而一臉興致勃勃地繼續發表她的高談闊論。


    “盡管我並不是很明白大人們常說的道理,但是我也知道一個人若是經常遭遇周圍排斥的話絕對會出大問題的,很有可能會成為伊楓常常掛在嘴邊的那種‘社恐死宅’哦。”


    “再這樣持續發展下去,難道費佳哥你以後也打算做個孤零零的沒有人想念的那種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嗎?”


    費奧多爾:“……你剛才是想說我宅男的,對吧?”


    ——別以為你反應迅速地換成另一種說法,他就聽不出來你的意思了。


    千洛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後便選擇性失聰,滔滔不絕地接著講了下去。


    “……既然如此,為了費佳哥的身心健康著想,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要向阿姨申請你的戶外運動陪練,幫助你早日走出陰影,投入我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懷抱當中!”


    “……千洛,你想做什麽?”


    費奧多爾突然有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緊接著他就看見小姑娘胸有成足地拍了拍胸膛,表情異常興奮地衝他大聲嚷道——


    “我們去玩過家家吧費佳哥!你扮成我的小貓咪毫無違和感啊!!!”


    “——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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