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很好,不過自家也不差;洛陽繁華,但果然還是南陽更好。


    離鄉越久,張易越是能真切理解到這時候的人為什麽會有那麽重的鄉土情結,遠道漫漫的空間距離、家書難遞的時間距離和世事變化的匆匆之感讓人總是會更傾向於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眼見秋風蕭瑟,天氣日漸寒冷,在洛陽該逛的該看的也都已經逛過看過,張易決定啟程迴家。


    前來洛陽時從潁川兜了個大圈,迴鄉時自然不必,南行出伊闕關後隻需一路南下,旬月即可進入南陽地界。


    洛橋送別,張易和前來相送的戲誌才、崔寧以及一幹新近相識的南陽士子敬過臨行薄酒,安安心心的鑽進騾車裏,探頭向他們勸迴:“此地車馬揚塵,諸君還是快迴去吧。在洛陽月餘,我多承諸君盛情,他日若諸位有暇路過涅陽,可千萬別忘了我還在等給諸位接風。”


    “涅陽距酈國不遠,改日定會找子恆登門再敘。”


    “你我同鄉,何必言此……”


    “是極,聽說如今新城等地盜寇未平,子恆一路切須小心。”


    ……


    一一應完同鄉的關心,張易看向站在人群外側有些融不進諸人的戲誌才,向他拱了拱手:“誌才兄,我先走一步。”


    戲誌才點頭:“我接下去也不會在洛陽待太久,你若想傳信給我,就送至潁川襄城。”


    “易記下了。”


    別過眾人,張易坐迴車內,騾車緩緩啟程。


    *


    即從伊水向汝水,便過新城下南陽。賣了一輛騾車,同路的又隻有一個半天聊不上幾句的胡黑,饒是張易歸家心切,也覺得迴南陽的路途委實難熬。好在一路走走停停多有休息,偶然還能認識幾個投契的士子,總算順利抵達了宛城。


    南陽大郡,郡治所在更是人來人往。既已到了熟悉的地方,張易就不打算馬上直迴涅陽,進城尋到去年找門路重新進入郡衙為吏的張暄,準備先在他家住上兩天,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迴去也好哄薑氏。


    兄弟兩人久未見麵,秉燭夜談,張易的想法聽得張暄連連搖頭:“在外遊曆這幾個月,你比先前消瘦了許多,真當叔母會看不出來,會不心疼?”


    遠行幾個月,他這從弟臉上先前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整個人風塵憔悴衣飾潦草,若不是像叔父那般有美玉之質,說是出身落魄也有人信。


    摸摸自己的臉,張易不置可否。他這是本來就還沒長開,再加上青春期長高才一時瘦的厲害。用他學醫的專業眼光來判斷,他現在瘦歸瘦,遠比守孝那陣蒼白虛弱的不正常的時候健康多了。


    和張暄分享了幾樣洛陽見聞和汝潁黃巾的消息,張易關心的詢問起南陽局勢。雖說他一路行來感覺沿途的縣鄉裏亭都還算安定,但南陽畢竟不是隻有北部一地。


    “郡內各縣的情況尚好,雖也有小股黃巾越境而來,但最多隻是騷擾一些行商野村。”口中說著尚好,張暄的麵上卻不見舒展。


    “張太守派兵清剿過幾次,可惜一直沒有什麽作用,唉……汝地黃巾氣勢洶洶,號稱有十萬之眾,遍山盈野,如今既聽你言朝廷已組建西園新軍,隻希望能早日遣軍將汝地平定。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江夏等地黃巾又起。”


    “朝中諸公攻訐不休,西園軍怕是沒那麽容易建成。”反正張易是想不起來西園軍曾打過什麽大仗。


    夜寒露重,屋內已經點起了熏爐,暖香陣陣,四壁的門窗都被下了簾,擋的嚴嚴實實,把所有暖意都攔在室內。張易掩麵打了個哈欠,隻覺得困意被催得一陣一陣上湧,他一邊聽著堂兄的絮叨,一邊活動著腿腳準備換個地方躺。


    “無論如何,朝廷都應該盡快有所應對才是,汝潁兩地太守已無力控製局麵,若等黃巾勢成,遭害的就絕不隻是兩郡之地了。王刺史曾想請長沙孫太守遷治江夏,可惜卻被孫太守迴絕……唉,要是孫太守能答應,你我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張易挪到榻上,踢走被窩裏的小爐:“看來這位孫太守頗有武勳?”


    “然也。其因戰功被朝廷封為烏程侯,以一力平定去年的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之亂,堪為表率。”


    想起來自家仲景伯父此時就在長沙為官,張易起了點興趣,可眼下還是床榻的吸引力更勝一籌,他讓了點地方給張暄,喟歎一聲鑽進被窩,舒舒服服躺下:“天下亂自有英雄出,我等在家裏愁白頭發也是無用,大兄快上榻吧。”


    一夜好眠。


    *


    從人生地不熟還埋著炸.藥包的洛陽迴到家鄉,張易頓覺如魚得水。在宛城休息了幾天,拜訪完一輪親友,他悠悠然坐在騾車裏,讓胡黑直穿小道返迴涅陽。


    已經快到農閑的時候,田畝裏隻有三三兩兩的人影還在活動,村人都閑了下來,於是這輛在埂間行走的騾車就顯得分外顯眼。好在胡黑曾經在鄉間浪蕩,認識他的人不少,倒也沒有鬧出什麽事情。行近傍晚,他們順利的在一戶鄉人家中借宿。


    張易一直沒法習慣這時候的普通鄉民對他士族身份的敬畏謹慎,投宿這種事向來是胡黑出麵同主家交流,隻是這迴有些特別,胡黑迴來到時候身後還跟著一個瘦小的漢子。


    見那漢子一進來就對著他深揖,張易連忙站起身迴禮:“這位……”


    “小人錢信,拜謝公子看顧家母之恩!”


    張易茫然,完全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


    一邊茫然,他一邊也沒落下請對方安置落座,疑惑的看向胡黑。


    “錢大是我以前在軍中的同袍,他老母先前生惡瘡,是公子診治的。”


    一說到惡瘡,再加上迴陽裏村錢姓,張易立刻想起了來由!麵上生瘡的老嫗是他診到的一個極少病例,腸胃虧損太過又驟積酒肉,飲食熱毒發於外,簡單來說就是餓久了以後倉促補的太過,補過頭出了問題。


    “令堂如今可好?我記得那時給她開的是柏連散方,可得吃一陣子苦藥。”想起一角,張易連帶想起的就越來越多,當時被這錢信帶來求診的老嫗在確診後立時便是又哭又笑的,引人發噱。


    “早就已經好了!我老母去前飽食酒肉,臉麵無瘡,在地下想來也是能開心的,多謝公子治好惡瘡,解她心結。”


    ……張易一時竟是反應沒過來對方話中的意思。


    他差點就想提去迴訪一下他家老娘了!


    然而眼下說節哀好像也不對,對方看上去是真的很為他娘去世前有過那麽一段好日子而高興,那老嫗也確實歲數頗大,平民百姓又沒有士族之間那麽多表麵功夫……張易僵著嘴角向錢信迴了個禮。


    “我久不迴涅陽,竟是才知道此事,能讓老人家安心便好。如今君家中日子可還過得?”


    “欠了些債,勉強還過得下去。”錢信笑笑,麵上閃過一絲無奈,“本以為小人能靠在郡裏學到的本事讓我老母過幾天好日子,沒想到去年縣裏又加重了田稅,忙活一年也隻能勉強支應過去,還好有吳統領願意幫忙。”


    “吳統領?”張易有些奇怪的品味著這個稱唿。


    “是,是和公子一樣的神仙人物,他說是黃天道人派他來救人的,隻要信他就可以借到糧食!”


    見神仙般的張公子似乎對這個感興趣,錢大來了精神,一口氣把他結識吳統領手下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吳統領那手下原先姓戴,據說是被從隔壁汝南郡派來拯救南陽的太平信眾,不僅肯借糧借錢,手上還有一種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水,神水即是吳統領所留,對方在汝南有好大一片地方,倉裏的錢糧花都花不完……


    錢信說的前言不搭後語,張易越聽越覺得不對,這不就是黃巾太平道的標準傳道流程?


    天公將軍死了,所以又來了個黃天道人?


    “你,你向他借了糧……那什麽時候要還呢?”看著錢信神往的神情,張易換了個委婉的問法。


    錢信撓頭,臉上擠出幾絲討好的笑意:“那個戴小統領說隻要去幫他們要糧就行,小人想著汝南那地方太遠了,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裏,這不是又碰到了公子您來……”


    “錢大!”


    胡黑漲紅著臉驟然暴起,錢信驟然被他壓製,嚇得緊緊伏在地上連連叩頭,隔壁響起了幼兒啼哭的聲音。


    “我、小人,小人沒別的意思!小人就是想問問您家還要不要雇人種地!小人種地可是一把好手,什麽活都能幹,鄉裏鄉親都知道您是好人,胡黑是走了大運,我就是想問問……”


    “我知道了,你停下,胡黑你把他扶起來!”被麵前這驟然的變化驚的眼暈,張易趕忙避讓到一邊。


    “你先起來,現下也不知道家裏是什麽情況,你過兩天且等我消息,如何?若是確實有需要人做工的地方,我再來遣人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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