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煙院, 薛家這邊。


    薛家母子女三人正在那沉默坐著,半日沒個話。


    半晌, 薛姨媽才站起身, 數落著薛蟠, “你說說你!我說你什麽是好?”


    “給你找個妻子,你也答應了, 叫你好好收斂一番,別出去鬼混, 妞兒答應了!我好容易給你找個合適的,結果你出去鬼混,還叫人家知道了!你就不能爭氣一些?我容易嗎我?”


    “你就不能心疼一下你母親?我一個婦道人家,我容易嗎?”


    “想當年,你爹剛走, 你還不大,撐不起家業, 我出去盤賬巡視,遭了人多少白眼?受了多少閑氣?背後一堆人對我評頭論足,說我拋頭露麵, 說我有不軌之心,想拿著薛家財產都送給王家, 還有人想要分一杯羹,時常逼迫我,叫我自行歸娘家,你們兄妹他們照拂, 我拒絕了,這些我都忍了,可現在,你就是,就是這般迴報我的?”


    “我現在不過是想為你擇一佳媳,你又給我壞了事兒!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孽!才有了你這麽個混賬!”


    薛蟠為人雖蠻橫,但一片慈孝之心卻做不得假,當即就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母親,都是孩兒的錯,孩兒日後一定改,還請母親再寬宥孩兒一迴罷!”


    “日後我一定努力板板自己的性子,再不敢出去鬼混了,將家業振興,屆時好叫母親揚眉吐氣!”


    薛姨媽聞言,仍是連連滴淚,坐在一旁,也不理會他,顯而易見是傷了心了,而寶釵就在一旁安慰她。


    但也不為薛蟠說好話,顯然心裏也是有氣的。


    “媽,快別哭了,別忘了,明兒還要去見姨媽呢!若叫她瞧了,少不得又要多問幾句,要跟著您一道擔心!她如今在這府上,我瞧著雖是太太太太的叫著,卻也是諸多不易,權柄盡在大太太手中捏著,她若知道了哥哥的婚事散了,少不得要為咱們家打算一番,去求大太太,外祖母的血脈,僅存你二人,您舍得嗎?”


    薛姨媽早見王氏諸多困難,雖在國公府,卻處處被掣肘,年輕時候的那點嫉恨也就煙消雲散,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這一番話,她收了眼淚,拿著帕子,握住寶釵的手道:“還是我的寶丫頭善解人意!你們兩個,一個過於跳脫,總愛惹是生非,一個卻又過於穩重了!”


    “什麽時候,你們兩個的性子能勻和勻和,少叫我操心一些啊!”


    薛蟠站起身,對著寶釵討好道:“好妹妹,快為我求求情,這次是我錯了,日後我一定痛改前非!也不與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塊兒了,再不去那等醃臢地方了!我保證!”


    寶釵卻是不理他,扭過頭去,發間的燒藍步搖微微晃動,冷然道:“哥哥這保證,我已是聽了百八十遍,你沒有說倦,我都要聽倦了!你那一次不是這般說?可下一次,見母親氣消了,便又偷偷地出去,尋你那幫小兄弟,花天酒地的,叫我如何說?”


    “好話難不成我沒有為你說過?可你改了嗎?一次次地說改,一次次地叫我和媽痛心!”


    她語重心長道:“哥哥,咱們家已是比不得從前了,爹爹一走,咱們家門庭冷落,按道理說,你是家中嫡長子,家業後繼有人,他們也不該如此才是!為何他們同咱們家疏遠了呢?”


    “還不就是因著你不成器,不上進?他們認定你撐不起家業來,早晚你會將家業敗光,因此看不上你,咱們家也沒了交好的價值,這你懂嗎?”


    “如今和咱們家一直保有聯係的,不過是比不上咱們家的,借著咱們家的人脈行事,若有朝一日他反超了,立時便能踩咱們家一腳!”


    薛蟠聞言,耷拉著腦袋,倒不似哥哥,像弟弟一般受訓。


    薛姨媽穩住了情緒,手中捏著帕子,指著他厲聲道:“你可聽到了?你個不長心的東西!你妹妹小你四歲,她都懂的道理,偏你,拎著耳朵教訓都聽不進去,遑論明白?”


    “家裏為何要送你妹妹進宮充為公主郡主的才人讚善?還不是為了家裏?靠上了皇族宗室,外頭的人總能給咱們家一二分薄麵!日後你妹妹的親事也能拔高!”


    薛蟠自知理虧,便又告饒道:“母親,妹妹,我實在真的知錯了!你們別不信!等明兒,就從明兒開始!我定然好生學做生意!研讀父親留下來的手劄,若還不成,便給二叔那裏去信,向他請教!”


    薛姨媽隻是冷笑,心中雖半信半疑,卻也作出一副冷臉來,“你薛大爺改不改的,下定了決心沒,隻有你薛大爺自個兒清楚?我們上哪兒知道你想的什麽去?”


    “若你日後還想著混日子,敗壞產業,我也不管了,左不過等著日後和西北風時,親戚們周濟一二,有個轉圜罷了!”


    薛蟠苦笑道:“母親這話,實在是誅心,兒子如何會叫家裏到那種地步?咱們家的產業,便是如今不事生產,這銀錢也夠咱們家花上幾十年了!”


    聞言,薛姨媽隻恨不得再罵他一頓,卻又怕他生了逆反的心思,隻得啞火,一口氣憋得上不去下不來。


    因此,第二日便病了,直嚷嚷著左邊肋下疼,帶著抹額靠在炕上,一臉虛弱。


    薛家兄妹在一邊坐著,命人先去買了幾錢鉤藤來,濃濃地煎了一碗,為其喂藥喝水,吃了蜜餞,又服侍她躺下,叫鶯兒去外麵,使人請來一位大夫,再為薛姨媽開個方子。


    見薛姨媽痛苦至此,薛蟠更是濃濃的悔意襲來,但也是於事無補。


    **


    可巧今兒休沐日,林海帶著已是懷孕的妻子並二子一女到了府上,給史氏請安問禮。


    等問安後,林海便帶著長子去前麵書房找賈赦去了。


    見這一家子齊齊整整,史氏心下開懷,忙摟著幾個外孫子親香。


    她喜歡小孩子,最是愛才五歲大的,虎頭虎腦的林韌,抱著一口一個心肝肉兒叫個不停。


    “前兒廚房不是給我做了個什麽荷花酥?我瞧著是極好看的,小孩子應當會喜歡,快叫小廚房做了來!給我外孫嚐嚐!”


    “還有那什麽如意卷,鴛鴦卷,雲片糕啊的,都上來!可不能餓著我的乖孫!”


    賈敏笑道:“母親快別這般勞師動眾了,那東西,做一樣都費勁兒得很,他小人一個,也吃不了這許多,一會兒就到午飯的時辰了,吃飽了,他就不愛用飯了!”


    史氏剛想說好,懷裏小外孫就將頭揚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到嘴邊的話頓時變了,“糕點也能當飯吃的,再說了,咱們家的糕點,都是好東西做的,有肉有穀類的,怕什麽呢!”


    揮揮手,便叫鴛鴦去準備了。


    賈敏瞪了林韌一眼,後者又是縮迴了史氏的懷裏。


    “母親不知道,這小子,整日在家騙吃騙喝的,就喜歡甜的,就連玉兒那兒,我都不叫人擺上甜味糕點了,生怕他小小年紀,長了一口齲齒,那才難看呢!”


    “因而,每次吃了糕點,都要逼著他漱口,用藥粉刷牙,他嫌棄藥粉苦,還不樂意呢!”


    史氏先是低頭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外孫子,怎麽看也不像,因而道:“我瞧著韌哥兒可不像那等調皮孩子!你少唬我!”


    “再者說了,也不是什麽有害東西,孩子想吃,就叫他吃,若是怕他甜食吃多了齲齒,叫人少放糖勤漱口便是了!”


    “小孩子喜歡甜食,乃是天性,但也不能矯枉過正,須得耐心引導才是,你如此一刀切,他隻會對甜食越發渴望!”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


    賈敏思忖片刻,“母親說的,倒也在理。”


    又問道:“不是說請薛大姑娘一道來這兒坐坐,怎的到現在也未請到人?發生何事了?”


    外頭走進來一個丫鬟,迴話道:“迴老太太的話,剛剛我叫人去請薛家姨太太來坐坐,卻沒想到了門房,聞到了一股子藥味兒,果不其然,那門房告訴我,薛家姨太太今兒一早上便病倒了,薛大姑娘和薛大公子都在那兒侍奉湯藥呢!抽不開身!”


    王氏納罕道:“前幾日我見她還好好兒的,怎的今日就病倒了?可請了大夫診治?”


    “請了的,我在那兒,正巧看著有人請了大夫從後門來。”


    王氏不由有些心焦,她這妹妹雖身子算不得多強健,但也算不上體弱的,一年大病小病也有個三四迴,且都是感於時氣。


    前一陣兒倒春寒染了風寒,一直咳嗽,不是才剛剛好沒多久?怎的有染了病?


    因此起身告饒道:“母親容稟!我實在擔心妹妹身體,因而這次不能作陪四妹妹了,萬望四妹妹見諒!”


    賈敏笑道:“二嫂的妹妹病了,你豈有不擔心之理?我時常便能迴來,也不差這一次,你快去罷!多陪陪薛家太太!”


    史氏忙道:“快將我庫房裏那些官燕阿膠等物收拾出來一份兒,給薛家姨太太送去!叫她好生將養著,補補身子!”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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