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京察不以言論罪人的東風,王大均的奏折先一步遞上去,參劾鄭皇後的唯一的堂弟,襄城伯鄭俊在外以三皇子的名義廣邀人心,似有不軌的企圖。一封奏折寫得就跟躲在襄城伯家床底下似的,盡是襄城伯和寵妾的私房話,包括他和哪位大臣說了什麽,許諾了對方什麽好處,真名實姓一筆筆一條條有鼻子有眼。


    因為王大均隻是個三榜出身的地方小吏,這輩子都不見得能升到五品,所以奏折到了吏部,幾個侍郎直接當笑話傳閱了,根本沒有驚動楚巨才,也沒打算把這玩意兒節抄到邸報上。


    誰知上午奏折送到,下午裏麵的內容就已經傳得北郢城街知巷聞。老百姓可不需要什麽證據,隻要聽著精彩刺激,就阻止不了他們口口相傳。晚上的時候,流言終於傳到錦衣衛指揮使狄更斯耳裏,他抱著膀子想了想,沒有趁夜進宮覲見皇帝。


    王大均這份奏折僅僅是開始,第二日,又多了五份與三皇子相關的奏折,這次是參劾他新拜的老師,舊黨的一位元老,大學士張元芳。


    吏部侍郎審查過後,覺得折子裏有些內容算得上證據確鑿,緊急通知了楚巨才。楚巨才袖著節錄去了張元芳府上,兩人密談良久,楚巨才迴吏部以後,將這幾份奏折都作“子虛烏有”駁了迴去。同樣隻到晚上,狄更新收到了奏折的詳細內容,但這迴傳播流言的主人群不再是北郢底層民眾,而是國子監的監生。狄更斯再不敢怠慢,連夜進宮密奏皇帝。翌日,宮中傳出聖旨,陛下念大學士張元芳年邁,特旨他辭官返鄉。


    第三天,雪片也似的奏折遞上京,全都是分散在諸地的新黨官員參劾百裏擴身邊人。這下朝中和民間有眼色的都看出來了,新黨毫不顧念當初與三皇子勾勾搭搭眉來眼去的舊情,徹底撕破臉,要將汾王一係拉下馬。


    新黨官員雖然大都位卑職小,但人數眾多,且年輕氣盛,這些奏折參劾的內容無論是否屬實,先寫得慷慨激昂,甚至還有不少血書。怪的是,無論吏部如何封鎖消息,最遲當夜,奏折的內容都會泄露出去,最終經錦衣衛進到皇帝耳朵裏。


    七月汛期,中原又有三省遭災,零零落落的幾道求賑的折子卻淹沒在京察的汪洋大海中。朝臣們陷於混戰,舊黨挺身而出護衛三皇子,瘋狂地構陷攻訌新黨,吏部和刑部勾結,竟將彈劾三皇子一係的新黨官員全部黜落!


    沸沸揚揚地鬧到了第十日,《元和新聞》、《宗陽學刊》、《江南誌》、《梧州報》等南中國幾乎所有的民辦報紙上都登載了同一篇匿名文章:《請汾王就國書》。


    就在立秋這一天,楊無端乘坐的官船終於返至帝都,她站在船頭仰首四顧,天高雲淡,煙波湖輕煙渺渺,與梧州的海闊天空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又一個多事的秋啊。


    ===


    宣德樓的長窗後,芍藥花影影影綽綽地投在跪地的少年人臉上,深紅的花,黑色的影,映著他玉一般半透明的肌膚,構成一種驚心動魄的豔。


    “起來,”皇帝背對窗口站著,俯視太子頭上的發結,他還不到二十歲,並沒有戴冠,“我叫你起來。”


    楊小康置若罔聞,不但沒有起身,反而又伏低下去,重重地磕了個頭。


    “父皇,”他哽咽著道,“兒臣今天才知道,原來兒臣根本沒有生病,那是中毒!求父皇嚴查下毒之人,還兒臣一個公道!”


    “胡言亂語!”皇帝色厲內荏地低叱道:“你在深宮之中,衣食都有人精心照料,就算有那等不軌之徒,也根本尋不著下毒的機會!”


    他頓了頓,又和聲道:“昕兒,父皇知道你心底良善,莫要受了小人唆擺,聽信讒言。”


    楊小康埋著頭,麵上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冷笑,他逼著喉嚨又擠出一聲嗚咽,哀哀泣泣地道:“父皇知道兒臣,兒臣不是隨便輕信的人,兒臣有證據……兒臣已經抓到下毒之人,據她供述,指使她的人是……”


    “夠了!”皇帝暴吼一聲打斷了他,“昕兒,你可知謀害太子是什麽罪名,外麵已經鬧得厲害,你還要朕在宮中也興大獄?!”


    “兒臣不敢!”楊小康似乎惶恐至極,拚命磕頭,額骨撞得地麵“砰砰”作響。皇帝剛緩了口氣,就聽得他哭道:“兒臣隻是害怕,想到有人居心叵測要取兒臣的性命,兒臣夜裏覺都睡不著……兒臣福薄,就不該當這個太子……”


    “父皇!”他四肢著地爬到皇帝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大聲嚎哭道:“求父皇廢了兒臣吧!兒臣寧願去守孝陵,反正母後一個人在裏麵也寂寞,兒臣想去陪她!父皇!”


    他猝不及防地提到周皇後,皇帝渾身一震,隻覺得愧疚、悔恨、憐惜、酸楚……諸般情緒一瞬間狂湧而上,堵得他幾乎不能唿吸。


    罷!罷!皇帝本來就不是意誌堅定的人,又最耽於私情,太子如果扣住一個“理”要求嚴查下毒事件,皇帝還能打壓迴去。但太子這樣一昧示弱,又搬出元後周氏,皇帝果然被“情”打動了。


    他伸出手,顫抖地撫上太子的頭發,隻覺得掌下這個孩子受了太多委屈,是他對不起他,對不起他的母親。


    “昕兒,”皇帝百念陳雜,喃喃道:“父皇不會讓你去守孝陵的,這祖宗留下來的江山,將來還要你看著……”


    楊小康埋在皇帝袍角的臉抬了起來,玉白的臉頰上淚光閃閃,紅黑的芍藥光影從這個角度映上去,竟有點像凝結幹涸的血痕。


    他看著皇帝背光的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那張柔和得有幾分像女人的臉。他隻能看見皇帝頭上的冠冕,那些堂皇閃亮的黃金和明珠,陽光從鑲嵌的間隙穿透進來,隱約勾勒出一頂虛幻的金冠。


    他知道那是什麽,楊無端給他講過的故事裏,皇帝可以裸身裝作穿了新衣,頭上卻不能離了他的皇冠。那是皇權的象征,是至高無上,能夠摧毀一切,也能保護一切的力量。


    楊小康垂下眼睫,一滴破碎的淚珠順著睫毛滑下。


    ------題外話------


    最近有事,周五迴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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