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非常出乎楊無端的意料,居然來自唐大。


    信裏並沒有署名,但唐大那筆秀麗中暗藏鋒骨的字楊無端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忍不住為對方的大膽抽了口冷氣,緊跟著又會心一笑。


    唐大頂著“私相授受”名聲送來的信隻有短短的三行字,說了三件事:第一,清清年紀小不懂事,私自跑來找楊無端,她已經教訓過了。第二,不管清清說了什麽,請楊無端不要往心裏去。第三,她相信楊無端是真君子。


    最後一點值得玩味,楊無端笑著搖了搖頭,唐大還是怕自己將她的私情泄露出去,所以硬扣下這頂“君子”的大帽子。


    她小心地將信紙沿著原先的折痕重新又疊迴方勝,看著它發了會兒呆。雖然唐大明確地拒絕幫助,她還是覺得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理,可最近又實在抽不出空……


    先記著吧,楊無端默默地在心裏記下一筆,暫時將此事拋開,伸手又拈起下一封信。


    這封信被疊成長條形,包裹在一個白紙糊成的封套裏,封口處用漿糊粘得結結實實,楊無端頗費了點功夫才撕開封套而沒有傷到信紙。


    封套上依然沒有署名,楊無端攤開信紙以後目光直接掃到最末,似曾相識的字跡令她立即就挺直了脊梁。


    是丁新語。


    ===


    丁新語的字寫得好。楊無端自己的字算是很不錯,作為一個挑剔的書法愛好者,她對丁新語的字卻隻有心悅誠服。


    與楊瓚和楊無端都偏好歐陽詢不同,丁新語學的是王右軍,他的楷書略多一點草書的不羈,明明隻是白紙黑字,通篇看來卻讓人覺得華彩流麗,有神仙佳妙之姿。


    這就是天賦,後天再怎麽努力也追趕不上。楊無端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開的掛還不如老天爺給丁新語安的金手指。


    她花了不少時間欣賞丁新語的字,差點沒忍住把信紙當成範本跑去臨摹,幸好窗外一隻不知名的鳥兒鳴唱出聲,將她自沉迷的境地中驚醒過來。


    “啾啾啾啾……”


    楊無端驀地轉頭望去,她此刻所在的正是當日接待邱亮的花廳,水晶簾安靜地低垂,簾外那株薔薇卻早就謝了。


    窗戶半掩著,隻聽得鳥鳴,不見影蹤。


    楊無端將手肘抬到桌麵上,支著頭聽了一會兒那隻鳥的輕唱,然後轉迴來,從頭開始細讀丁新語的信。


    丁新語字如其人,信亦如其人,一上來連浪費時間的寒暄都沒有,直接切入主題--


    提問。


    一個接一個犀利的問題,全是他讀那本《經世致用》過程中不明白或者不讚同的地方,別看洋洋灑灑幾大篇,卻每句話都鞭辟近裏,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


    簡直像是再一次的論文答辯,楊無端苦笑了下,覺得單靠一隻手已經撐不住自己越愈來愈沉的腦袋。突然想到什麽,她猛抬頭望向桌麵上那堆信,伸手將它拔拉開來。


    果然,像這樣用白紙封套的信占了絕大多數,如果那些都是丁新語寄來的,如果每一封都像這封的樣子……楊無端呻吟一聲,讓她死吧……


    好死不如賴活,楊無端鼓起勇氣,打算至少先將手裏這封信看完,誰知看到倒數第三行,丁新語提到“凱恩斯主義”,她實在忍不住狂化了。


    有沒有搞錯!?她不過是寫滑了筆,在《經世致用》裏隨意評論了一句:“她認為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注)是飲鴆止渴,隻能帶來虛假的繁榮”,就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丁新語竟然也能挑出來!丫什麽眼神兒啊!?


    憤憤地將丁新語的信扔到一邊,楊無端還不解恨,又在信堆裏把疑似他的來信都刨出來,像洗牌那樣砌吧砌吧,統統塞到桌腳底下。


    雖然本來平穩的桌子變得歪歪斜斜,楊無端還是覺得出了一口惡氣,神清氣爽地撿起僅剩的最後一封信。


    這堪稱今天最有常識,最體貼的一封信,疊成平整光滑的正方形,兩層封套,外層是薄而透的桑皮紙,楊無端輕易地透過它看見內封上一個大大的 “寧”字。簡體字。


    她終於等到了寧鬱的信。


    ===


    窗外那隻鳥兒依然不知疲倦地歡唱著,陽光漸漸變得明媚,氣溫稍有上升,接近午時了,秋末天氣中最溫暖怡人的時分。


    楊無端垂眸盯住寧鬱的信,並不急著拆開,而是伸出手指細細地摩挲,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溫柔淺笑。


    就像她沒辦法簡單地用愛或不愛的二元論分清對楊小康的感情那樣,她與寧鬱的感情也稱得上複雜。


    她想,她有過心動,畢竟寧鬱那樣的好男人,要心動太容易。


    可是心動容易,世間男女一生不知對多少美好的異性或同性心動過,再進一步則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也就是俗稱的緣份。她和寧鬱之間的緣份便葬生在那一夜大火裏。


    最悲哀的是,她和他都不可能為此悲哀,因為他們同時失去的太多,以至於這點小小的附帶的損失簡直不值一提。


    楊無端無聲地歎了口氣,又釋懷地搖了搖頭。


    世間男女也並不是僅有相愛這一條路,她和寧鬱做不了情人,並不代表他們不能像兄妹那樣相愛,看看她前世的下場,這樣的關係或許比愛情更牢固可靠。


    她拆開寧鬱的信,珍惜地撫平了信紙,用指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標著,慢慢地讀起來。


    多年之後才能發覺,楊無端小時候自以為無傷大雅的胡鬧對楊小康和寧鬱卻影響至深。她讓他們讀莎士比亞,教他們寫簡化字和白話文,於是楊小康夜襲時用羅密歐的台詞表明身份,而寧鬱寫給她的這封信通篇采用簡化字和白話文。


    信很長,與丁新語的辭鋒如刀不同,寧鬱的信寫得安靜溫和,讀起來就仿佛聽到他在耳邊娓娓細說,聲音低低的,卻像古琴上最低音那條弦,撥一下都能牽到人心上。


    他用這樣舉重若輕的口吻述說的,偏偏是最驚險嚴峻的事態!


    楊無端眉間的小溝隨著信的內容越皺越深,唿吸漸漸地變得不穩,若是寧鬱此刻出現在她麵前,她恐怕再也顧不得兩人之前那點尷尬的曖昧情緒,先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隻有抱緊他,她才能確實地相信:他是安全的。他還活著。


    “無端吾弟:


    見字如麵。


    你應該覺得驚訝,為什麽會在禦街誇官的時候見到我,其實我也驚訝,你怎麽能一眼認出我?即使我喬裝改扮,總也瞞不過你的眼睛。


    兄在北疆那段時日過得很慘,邱叔頗照顧我,但他也自身難保,朝廷大約在清洗睿王舊部,我們屢次被派到最危險的前線,最嚴重的一次,同去兄弟們折損過半,邱叔也失散了,我靠著師傅教授的那點粗淺的防身技藝才活了下來。


    你還記得邱叔的”救命恩人“?你以為那是一條狗,邱叔說不敢告訴你,怕嚇著你,那其實是一匹狼。邱叔以前在戰場上受過重傷,多虧一條母狼的奶水救命,那條母狼被獵人打殺了,他就收養了它的小狼。


    邱叔失蹤以後,我將那條小狼養到大,把它放歸了山林。我總覺得,跟著我這個朝不保夕的大頭兵,還不如讓它尋迴它自己的道路。


    我一個人偷偷跑到密林深處去送它,我沒想到的是,因這一趟,我也找到了我的路。”注:凱恩斯主義(也稱“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是根據凱恩斯的著作《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的思想基礎上的經濟理論,主張國家采用擴張性的經濟政策,通過增加需求促進經濟增長。即擴大政府開支,實行財政赤字。刺激經濟。維持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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