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石來北郢“大宏”米鋪打工足足一個月了,大部分時間他出賣力氣的生涯還算愉快,因為身高體壯,他一個人能頂三個人的活兒。如果非要說不稱心,就是他的食量也是三人份,吃大鍋飯時經常半饑不飽。


    他們的老板人還不錯,因為今天“禦街誇官”的路線離米鋪很近,掌櫃就放了夥計們半天假,讓他們來看看熱鬧。就算夥計們都是粗人,也不妨礙他們對著三鼎甲未來的榮華富貴羨慕地流流口水。


    徐大石便是這樣懵懵懂懂地隨大流過來,隨大流望了幾眼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狀元郎--他認為連人帶馬都沒他高--在張環意外落馬,人群短暫的騷亂過後,他又隨大流老實地蹲下來,避免順天府衙役的鞭子落在自己身上,雖然他覺得那玩意兒隻夠撓癢癢,但“民不與官鬥”他還是知道。


    “徐大個子,抓住他!”


    那聲喊叫傳進他耳中裏,徐大石那個巨大的需要用一整座風車塔樓才能推動的磨盤腦袋隻轉了半圈,但他從來是行動快過思考!


    他的眼角瞟到有什麽東西急速地往高處躥,就如同所有熱愛追逐移動目標的野生動物,他本能地撲了上去,憑借身高體重的絕對壓倒性優勢將所有掙紮扼殺於萌芽狀態。


    “轟”一聲巨響,他和他的獵物糾纏著從半空中驚天動地地摔下來!


    他不是墊底那個。


    ===


    閉著眼睛的楊無端聽到了那聲巨響,一瞬間讓她錯覺腳下的地麵都顫了顫。等淚水稍微緩和了眼珠的刺痛,她連忙睜眼望過去。


    這一眼看過去了,她先是以為那青衣人已經跑掉了,因為隻看到姓徐的黑大漢一個人灰頭土臉的仆倒在地麵多出的淺坑裏。


    然後她眨了眨眼,明白過來--可憐的青衣人。


    順天府的衙役圍了上去,楊無端急叫:“小心!”


    幾乎同時,也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小心!”


    兩幫子數條人影同時飆向徐大個子,迅疾堪比離弦之箭,楊無端畢竟沒學過武功,眼力不夠,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但她認得衣服的顏色,那在陽光下堂皇的暗金色,她轉眸望向那行錦衣衛,果然發現人數少了幾個,剩下的人也都手按繡春刀柄緊張地凝視著空中。


    事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無論是長安街兩側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戰戰兢兢的小民,還是如臨大敵的金吾衛,或者不由自主臉露恐懼的順天府衙役。


    或許隻有楊無端乘此機會在人群中又掃視了一圈,這很明顯是有組織的恐怖活動,青衣人是一撥,接應的他是第二撥,不排除還有第三撥。


    這一次她的運氣比較壞,沒有發現惹眼的角色。


    半空中的人影疾合疾分,同時墜地又再度衝天而起,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快得雙方都來不及祭出武器,沉默地進行著拳腳往來。


    楊無端能聽到頭頂的風聲,她沒有時間抬頭看,也沒有時間把心思浪費在上頭,她繼續在人群中搜尋著任何讓她直覺可疑的角色。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她能聽到自己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幻想中那齒輪和履帶的聲音與半空中的打鬥聲漸漸匯合出相同的節奏,就像一支宏大繁複的漸漸攀升至*的交響曲--


    “鏘!”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打破了和諧,就像音樂在*部分出現了一個突兀的休止符。


    一道明晃晃的刀影被陽光投在楊無端眼前,她眯了眯眼,知道兩拔人終於兵刃相見。


    也就在那一刻,她的目光頓在人群中。


    不可能……楊無端難得懷疑自己的判斷,她抬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寄希望於刀光影響了她的視力。


    再看過去時,那個人依然在那裏。


    他穿著一襲藍布衫,頭上戴著個遮陽的草帽,帽沿盡是橫七豎八的亂草,和整個帽子一起組成一大塊亂糟糟的陰影將他的臉遮掩得看不清。


    但她不需要看他的臉,她隻需要看到他的身體--他又長高了,肩背也更寬厚,少年時期稍嫌單薄的骨架上覆滿形狀美好的肌肉,這使他顯得很沉穩,雖然他以前已經足夠沉穩。如果說少年時的他像一棵可以讓任何人放心倚靠的樹,現在的他則是一座山。


    楊無端幾乎是無意識地動了動口唇,無聲地念出他的名字。


    ……寧鬱。


    ===


    蘇庭嘉曾經講過,武功高手六感的靈敏遠遠超於常人,他們甚至能根據目光感應看他們的人心中強烈的感情。所以那青衣人會發現楊無端識破他的行蹤,而當楊無端一瞬不瞬地盯住寧鬱,他僵了片刻,緩慢地抬起頭。


    他的右手還按在草帽的帽沿上,拇指關節處有一個小疤,楊無端當然記得那隻手,他當年沒少背她,他媽的連她的屁股都記得!


    不行,寧鬱的媽是寧夫人,不能罵不能罵……就像遭遇了不可抗的病毒攻擊,楊無端腦子裏的生產線徹底癱瘓,她像個傻瓜一樣張著嘴瞪著寧鬱,全副心神都用在猜測他藏在陰影裏的臉上的表情。


    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麽表情!苦笑、為難、皺眉、歎氣!不看他的臉她也知道,她就是瞎了聞到他的氣味她都能知道!


    就像撥開了什麽錯誤的機關,楊無端隻覺一股邪火沿著她的脊梁骨一節節地燒上來,她什麽都忘了,什麽死掉的狀元探花飛刀客徐大個子頭頂上方戰鬥正酣的錦衣衛和恐怖分子統統被她甩到一邊,她現在就想衝過去揪著寧鬱的衣領把他扯下來然後把口水噴到他臉上問他--你、在、這、裏、幹、什、麽?


    四年不見,丫還出息了,都敢混黑社會了!


    她真的邁出了一步,幾名金吾衛注意力放在那邊的打鬥上,居然被她擠出一條縫。


    但也就這一步,楊無端雖然稟性衝動,但並不蠢,這一步的時間足夠讓她清醒過來,再度看向寧鬱。


    他按在草帽上的手往下壓了壓,看不到他的臉,但她能認出那個不讚同的表情。


    楊無端停滯的大腦又開始運轉,她相信寧鬱,她和寧鬱的關係經曆了青梅竹馬和劫後餘生,這兩樣都足以令兩個陌生人建立比血緣更緊密的聯係,何況他們同出一門,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讓懷疑論者楊無端信任,隻有寧鬱。


    所以她吸了口氣,又退迴來。


    這前進後退的一步間她假設了數種可能性,關於寧鬱是否和恐怖襲擊相關,以及為什麽相關。


    --寧鬱被某不靠譜大叔拐去當兵,睿王的兵。


    --寧鬱沒有見過睿王便去了北疆(可疑點一)。


    --寧鬱被不知名人士調離北疆,考慮到他當時並非自由身,此人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可疑點二)。


    --寧鬱從此與她失去聯係,她連中五魁名揚天下,隻要他想找不可能找不到她,所以是他有不能聯係她的理由。


    --寧鬱,武藝高強、心思縝密、醫術高超、沉穩可靠……現在再加一個神秘,這樣的寧鬱出現在恐怖襲擊現場,別告訴她他隻是打醬油路過。


    思考的過程說是遲其實不到千分之一秒,楊無端隱約得出一個結論,這時錦衣衛和恐怖分子再度從打鬥中分開來,屏息觀戰的眾人這才顧得上吸氣,又突然聽得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細聽才能辨出是不知多少匹馬同時踏落的馬蹄聲。


    應該是朝廷的後援來了,楊無端心算了下,從張環倒地到現在不過一刻鍾,算是反應快了,不過還是逃不脫那條“警察永遠都事後出現”定律。


    恐怖分子大約也猜到來的是什麽,出手更快,似乎急著擺脫錦衣衛,後者則狡猾地將攻勢放緩,雙方演變成纏鬥。


    馬蹄聲愈來愈近,楊無端也不費那個勁再去跟寧鬱眼神交流,她定睛看向那幫恐怖分子,打扮得都像是普通的平民,居然還有個穿花布衣服的大嬸。


    那位大嬸似乎還是頭領,當馬蹄聲近到足以蓋下其他所有的聲音,營造出鋪天蓋地插翅難飛的壓迫感,她突然尖著嗓子發出一聲難聽的哨音,向後跳開。


    其他人也隨著哨聲同時跳開,大嬸的武器是一條長鞭,她扔掉長鞭,換成一把匕首。


    “不好!”楊無端頓然醒悟,那大嬸將匕首高高舉起,其他人也跟著抬高手中的刀劍,錦衣衛以為他們又要攻上來,紛紛凝神戒備。


    楊無端張了張口,一個念頭疾閃而過,她並沒有真正出聲。


    那群人齊聲高喊:“天父地母,複我大明!”


    所有的武器毫不猶豫地招唿到他們自己身上,血光飛濺,數具失去生命的軀體同時倒下。


    馬蹄聲如滾雷一般碾過來。


    ===


    “天地會……”楊無端用指尖撫過自己臉頰上的傷痕,“原來是天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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