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部分現代人對“天地會”的認識都來自金庸小說,但真實的曆史天地會確實是存在的。


    楊無端讀書的時候寫過一篇關於中國曆史上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曆史演變的論文,其中天地會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天地會出現在清朝,最初是一個帶有明確的政治目標的地下抵抗組織,傳說其建立者為明朝朱家的後人,因為“朱”是紅色的意思,所以內部將帶頭大哥偽稱姓“洪”。


    按照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天地會在日漸膨脹以後出現了分裂,清朝中後期已經不再有明確的以“天地會”名義進行的反清活動,取而代之的是三合會、小刀會等較大的分支。建國後三合會移居香港,他們保留了入會者給洪老大上香的儀式,對外偶爾也自稱天地會,對內則稱洪門。


    快速地在腦子裏過了一篇天地會的資料,楊無端鄙夷自己,她早該想到的,既然如今是端朝代替清朝接續了明朝,那麽出現天地會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人,猜測那人對天地會有多少了解,是多麽或是少於她?


    坐在楊無端對麵的是一位三十餘歲的男人,這年紀的男人說青年好像多點滄桑,說中年好像又太早,她隻能根據相貌來將人劃分為“叔”或者“哥”。


    這位大哥的相貌長得很平凡,勉強可以算是端正溫和,讓人看了不起反感,卻也不能留下太深的印象。據說這是選擇情報人員的通用標準,楊無端覺得很有道理,因為他正穿著一身錦衣衛的金色飛魚服。


    如果要讓此刻的楊無端選擇她今世短暫的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天,她肯定會投今天的票:中榜眼、遊街、遭遇恐怖襲擊,在死裏逃生之後,又被直接帶進了傳說中有進無出的錦衣衛北鎮撫司……楊無端覺得她完全可以提前寫迴憶錄,然後後半生都借著迴憶今天來打發無聊。


    ===


    與人們的思維定式不同,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並不是一座陰森恐怖彌漫著血腥味的老建築,相反,它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北方民宅,四合院套著四合院,木料和瓦礫之類的建材都是新鮮的,地麵的青磚完整無缺,磚縫裏沒有長草,甚至深黑色的瓦片上還沒來得覆蓋青苔。


    楊無端跟在那位據稱姓牛的錦衣衛千戶後麵跨過高高的門檻,慢慢地走進北鎮撫司衙門,聞到一股因北郢降雨稀少而久違的濕潤氣息,不禁精神一振。


    她前世就是南方人,穿越以後的大部分時間也住在臨江的信陽城,所以對空氣濕度很敏感,這時稍有些奇怪,她感覺到的濕度就像正站在水邊,但眼前的四合院裏幹巴巴的,別說貯水池,連個水缸都沒有。


    不過這點疑惑也就是一掠而過,並沒有在她的思緒裏停留很久,她要煩心的已經夠多了。


    牛千戶推開東麵的一扇房門,先邁步進去,楊無端腳步不停地也走進去,她身後本來跟著的錦衣衛卻駐足,四個人分成兩邊守住門。


    這房間布置得像一間書房多過會客室,門窗都在南牆上,空蕩蕩的北牆上懸著一幅黃綾,下方香案供奉,應該是皇帝的禦筆賜字。其餘的東牆和西牆都密不透風地嵌著書架,上麵擺滿了厚厚的書籍。


    或許不是書,楊無端推測,檔案的可能性更高。


    牛千戶先至香案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楊無端想,果然是禦筆。又想起楊府也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供著皇帝的賜字和聖旨之類,長年香火不斷。但楊瓚明顯比人家牛千戶少了敬畏之心,每次都隻草草作個揖。


    她也不費那個事去看黃綾上到底寫的是什麽,通常為了盡可能的防止墨跡褪色,都會在黃綾外頭再蒙一層厚重的紗,就她那近視眼兒,算了吧。


    楊無端習慣性胡思亂想這會兒功夫,牛千戶已經拜完起身,伸手一引:“楊公子請安坐。”


    這是他自我介紹以後第一次開口,聲音和平凡容貌相比卻突出許多,渾厚低沉,每個字都仿佛是從胸腔內震顫著發聲,自帶立體環繞效果。


    西牆的書架前方擺著一溜長椅,他示意的位置正是上首的一張,自己卻撩起長衫,先坐到下首。


    錦衣衛千戶是五品武官,楊無端的榜眼授職應該由七品翰林開始,但文貴武賤,翰林又是文官中最清貴的,官場上的武官遇到了都會謙讓一二。不過這是說通常的情況,錦衣衛名頭太響,又直接隸屬皇帝陛下,還真沒那個文官敢在他們麵前擺架子。


    但是楊無端想了一想,他稱她為“楊公子”而不是頭銜,那便是衝著楊瓚的麵子,她也無須太謙虛。


    向牛千戶作了個揖,她側身慢慢地坐進椅子裏,到底不敢表現得太托大,屁股隻沾到椅子邊。


    再看牛千戶,臉上的神情卻是恭謹中透出一絲欽佩,讚歎道:“楊公子年紀輕輕,遭逢大變能夠臨機應變,事後還能鎮定自若,這養氣功夫實在讓卑職自歎不如,難怪人人都說楊五魁是當今世上最絕頂聰明之人。”


    這馬屁拍的不但莫名其妙,而且質量堪優,楊無端心裏吐槽:聰明不聰明的跟膽子大有毛關係?“絕頂”前頭怎麽還有“最”?


    “牛千戶折煞晚生了,”楊無端苦笑,“晚生當時是駭破了膽,若非至聖先師在天有靈,早就被那些逆賊……唉,不怕大人笑話,晚生的雙腿現在還抖著呢。”


    牛千戶麵色慚愧,歎道:“是卑職等辦事不利,才讓逆賊有可乘之機。僥天之幸楊公子無恙,否則卑職真要以死謝罪了。”


    他始終把姿態擺得很低,楊無端越來越覺得詫異,如果這些都是因為楊瓚,楊瓚這個小小的戶部侍郎……也太有麵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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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瓷器碎裂的聲音從禦書房裏傳出來,宣德樓內的幾名年輕內侍下意識地轉過頭來,卻望到禦書房門口站著那位五十來歲的老太監,老太監穿著一身灰仆仆的布衣,比起諸內侍身上鮮亮的綢衫子簡直寒酸得不像話,整個人也沒精打采地縮成一團,像是揉幹了的醃鹹菜。


    但諸人看到這個老太監,即使他根本低著頭閉著眼像在打瞌睡,依然嚇得飛快移開目光,就像不小心正麵遭遇了猛獸的弱小動物,恨不得抹掉自己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所以就沒人注意到,老太監聽到禦書房內轉來的動靜雖然依然閉著眼像在打瞌睡,右邊的耳朵卻微不可覺地動了動。


    然後喉嚨裏“咯”一聲輕響,既像咽口水,又像吞迴了發出一半的歎息。


    就像往常需要這老太監守在門外的情況,禦書房內依然隻有兩個人。


    摔了茶盞並不能讓皇帝陛下消氣,他對著跪在地下的楊瓚怒喝:“恆生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茶盞就從楊瓚身側毫厘之差錯過,六安茶淡雅寧素的茶香彌漫在室內,楊瓚深紫色的官袍被茶湯淋得濕漉漉,清峻的臉上卻是波瀾不驚。他磕了個頭,平靜地重複道:“請陛下恩準臣辭官。”


    “轟!”皇帝這次一腳踢翻了書案,案上的文房四寶和奏折到處散落,價值連城的和田玉筆架沉重地摔到地麵,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你就是要存心氣朕是不是?”皇帝氣得渾身發抖,顫抖的手指指著楊瓚,“因為朕沒有點楊無端做狀元,你就恨上朕了是不是?天地會那幫逆賊鬧得朕舉國不寧,你也要幫他們氣死朕是不是?”


    “臣惶恐。”楊瓚臉上可半點看不出所謂“惶恐”,而且對皇帝的指責沒有半句辯解。


    “楊瓚!”皇帝一個箭步衝到楊瓚身前,提起腳像是想踢他,卻又硬生生停在空中,“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帝?”


    楊瓚驀地昂首,雙眸冷冷地盯住了皇帝:“陛下是要臣剖心明誌嗎?”


    皇帝一怔,像是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然後臉色變得更加可怖,英俊的麵孔扭曲得猙獰起來:“你用性命來逼我?為了那個楊無端,你居然敢拿你的命來逼我?你瘋了!楊無端不是枚兒!”


    楊瓚有刹那間的恍忽,楊枚這個名字已經快有二十年沒有聽到了……那個他此生唯一擁有過的孩子,那個在母親腹中尚未出世便慘遭不幸的孩子……


    “她當然不是枚兒。”楊瓚斬釘截鐵地道,沒有任何人能代替楊枚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但楊無端……也是臣的孩子。”


    他又磕了個頭,淡淡地道:“陛下待臣恩厚,臣斷不敢以此殘軀要挾逼迫陛下,臣所言皆出自肺腑。朝中諸事繁雜,臣才具有限難擔大任,勉強為之也不過是屍位素餐,反而有傷陛下知人之明。至於楊無端……此子稟性柔弱,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並不適宜為官,也請陛下褫奪她的功名,讓她隨臣歸鄉吧。”


    皇帝聽著他這一番解釋,雖然明知不盡不實,到底比剛才消了些氣。他繞著楊瓚走了一圈,感覺怒火又平複了些許。深思地凝視著楊瓚低埋的頭顱,皇帝無聲地歎了口氣。


    “朕的三鼎甲死了兩個,再把唯一剩下那個奪了功名,朕成什麽人了?”他擺擺手,無奈地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上次朕不過是那麽一說,錦衣衛沒查出楊無端和天地會有什麽聯係。你放心,我特意叮囑過,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為難她。”


    ------題外話------


    最近太忙了,第一稿昨天才交,所以沒來得及更新。今天開始又要修第二稿了……我會盡量保持隔日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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