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湖東的熱火朝天,鏡湖西麵又是另一番悠閑景象。姑娘們或坐或立,三三兩兩結伴徜徉於山水間,隻偶爾浮現在眉梢眼角的嬌羞能泄露她們的心思,並不像表麵那樣無動於衷。


    三位少女遠離人群,聚在一株還沒有長葉的桃樹下閑聊,看起來最年幼那位隻有十三四歲,係著綠羅裙,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瞧著另一位,嬌憨地問道:“馬姐姐,莫公子寫給你的詩真的有那麽好嗎?”


    被她問的那位姑娘大約十六七歲,正是當嫁之齡,穿了一身桃紅的衣裙,頭上也簪了枝惟妙惟肖的絹桃花,她長著一張甜甜的心形臉孔,聞言霞飛雙頰,埋著頭不出聲。


    另一位姑娘掩口輕笑道:“傻清清,莫公子的詩當然是好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它是莫公子寫的。”


    她與馬小姐年齡相仿,卻是一身淡黃衫子,連係發的絲絛也是鵝黃色,映著她膚光如雪,嬌嫩得像一枝迎春花。


    “唐大,你就笑我吧!”馬小姐惱羞成怒,抬頭橫她一眼,咬牙跺腳道:“早晚有我笑你的時候!”


    “我倒是想。”唐大背倚住那株桃樹幹,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自己袖子上的花邊,懶懶地道:“外頭怎麽說我你當我不知道?人家嫌我呢,我遞過去的詩,怕是人人都避之不及。”


    “怎麽會呢?”清清小姑娘驚訝地道:“唐姐姐這麽有才華,我爹以前常說,姐姐若是男兒身,考秀才舉人都沒問題。”


    唐大嘴角勾一勾,似是驕傲又似是自嘲:“能得周學士這一句評語,我也算是沒白擔這個才女的虛名。”


    她沉聲道:“詩詞歌賦隻是小道,八股文章才是大道,因為八股文寫得好能入仕途,入仕途才能為天下做一點實事。”


    “你又來了,”馬小姐無奈地歎息一聲,搖頭道:“你一個女兒家,成天想著做官幹什麽?這天下的事自有男人去管,跟我們女人有什麽相幹?”


    “女人和男人有什麽不同?”唐大側過頭,看著桃樹旁邊一叢常綠灌木,新長出的葉片是小小圓圓的鮮綠色,與沉鬱的舊葉片對比鮮明。她幽幽地道:“想到端朝的未來會交到對麵那幫草包手裏,我就覺得前途渺茫。人人都說如今是盛世,當年的宋、前朝的明何嚐不是盛世?佑康和承乾年間北狄兩次犯邊,如果不是老睿王爺,指不定局勢就壞成什麽樣。這才幾十年前的事,人人就假裝忘得幹淨,成天歌舞升平、錦天繡地……若戰事再起,難道指望他們?那些蠻夷真的攻進來,倒黴的還是我們這些女人。”


    “別說了!”馬小姐蹙緊一雙秀眉,怕冷似的搓了搓雙臂,嗔道:“聽著怪嚇人的。”


    唐大笑了笑,不再出聲,三人間即刻沉默下來。


    清清小姑娘有些憂心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滿心想找個話題,卻不知該說什麽。她撅著小嘴費思量,忽然聽到湖對麵傳來好大一陣喧嘩,幾乎要把整個園子都鬧醒,林梢的鳥兒、水中的魚兒似乎都被驚動了,好奇地飛到近處、浮出水麵。


    三位少女同時轉頭望去,東麵湖畔的石亭內走出一名青衿的書生,遠遠望去看不出他的形貌,隻覺得陽光仿佛特別愛他,他的頭發上、衣衫的緞麵上都反射著明亮卻又柔和的光芒。


    他轉過身,像是看向了這邊,雖然明知他看不到,三位少女卻都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起來。


    那書生揚起手,擲了什麽東西進湖中,然後旋身而去。一陣風來,他寬大的衣衫迎風飄飛,他整個人便像是一步步踏在虛空中,電光火石間便隱入草木不見了。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不知為何,唐大心裏忽然浮現這句佛偈。


    “唐大!唐大!”湖西這邊卻也隨著湖東沸騰起來,另一位三人都熟識的姑娘揮舞著右手,左手拎著裙擺飛奔過來,一麵跑一麵激動萬分地嚷嚷:“有人對上了你佚名送過去的上聯!”


    “還有還有……”那姑娘停下來喘了喘,依然興奮得滿麵通紅,顫聲道:“他寫了詩、詞、曲,每一首都是極好極好的!他、他一個人,把我們和湖東邊兒的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


    楊無端想:不就是想我露臉嘛,這下露大發了吧?


    當時是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刺激,有些衝動,不過她衝動慣了,而且也不愛後悔: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用?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拋下被她刺激傻了的人群,三兩步躥進花木叢,貓低了腰往外溜。


    不過她對自己認路的本事太有信心,卻沒料到留園的設計者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走了一陣子,楊無端悲慘地發現--她迷路了。


    二月的花草再茂盛也有限,所以她幾乎是手足並用地在灌木叢中爬行,一邊透過縫隙偷看,確定附近沒有人跡,這才敢直起腰。


    她拍著手上的浮泥四下打量,逛過園子的各位都有過類似經曆,不走正路的話各處風景都差不多,甚至這棵樹跟剛才那棵樹看起來也像孿生兄弟。


    楊無端掙紮了一會兒,承認自己迷路了。


    不過迷路也沒什麽大不了,她從小到大的軍訓不是白受的,抬頭瞧瞧太陽,方向對了總不會偏差到哪裏去。


    她折向西邊走了一段,忽然聽到草叢中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響,聽來倒與她剛才爬來爬去的聲音差不多。


    她狐疑地轉頭看,那聲音卻消失了,風吹草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倒像剛才是她自己的幻覺。


    楊無端再往前走兩步,那小動物翻滾似的聲響也來了,這次她假裝沒聽到,目不斜視地又走出一段,猛迴頭!


    啊哈!果然被她逮住了!


    楊無端一眼盯住草叢中可疑的一團,幾莖狗尾巴草理直氣壯地豎立在名花異草間,風都停了它還搖個沒完。


    她安步走過去,那團狗尾巴草搖得更厲害,下麵居然還長出一雙大腳,居然還敢偷偷地往旁邊一株桃樹後挪。她雙手環胸,冷冷地道:“我看到你了,出來!”


    搖來搖去的狗尾巴草停住了,那雙大腳也不再動,慢慢慢慢地,草堆裏探出一個頭來。


    楊無端差點破功發笑,她有種看無厘頭搞笑片的感覺,又有點緊張,像是小時候學唱的英文民謠:十個小印第安人……她咽了口口水,定睛打量那人。


    然後她怔了一怔,心跳在那一瞬間仿佛都停了一拍,這人長得好像--好像楊小康!


    楊無端“刷”一聲蹲下來,雙手捧住那張臉,也不管那人會有怎樣的反應,目光一寸寸的在這張臉上探詢。


    確實有三分相像,那樣的眉毛、眼睛、鼻梁,但是沒有楊小康那樣精致,線條要剛毅許多,畢竟楊小康還隻是個孩子。最不像的,是神韻……


    楊小康的漂亮是一種光芒萬丈的漂亮,像是高空中的太陽一般奪人眼球,即便在她麵前他總是裝成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隻要他稍微放鬆了臉上的表情,她就能感覺到那種因為極至的美而產生的壓迫感。


    而這個人……這個人長得像他,卻沒有他那麽美,就顯得平易近人起來,而且他眉眼間總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倦意,這倦意並不使他憔悴,卻讓他看起來柔和而溫暖。如果說楊小康像是盛夏的太陽,這個人就像冬天的小火爐。


    紅泥小火爐,可以在上麵坐一壺水等著沏茶,三五知己圍爐夜話;也可以在爐上溫酒,寫信給朋友:晚來天欲雪,來飲一杯無;在最寒冷的夜裏,隻有一個人,也可以坐在爐旁讀書,爐火溫暖地映在書卷上,它會陪著你。


    楊無端腦子裏一個閃念,已經知道這人不是楊小康,因為他看起來有二十七八歲,而楊小康就算活到現在,也不超過十五歲。


    就算他……活到現在……她將手指一根根從那張臉上挪開,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明知不是真的,依然留戀不舍……


    那人一直很安靜地看著她,任由她擺弄,表情溫和鎮定,待她轉過身平複心情,他才輕聲道:“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聲音也是完全不同的,偏低的聲線,醇厚的成熟男性的嗓音。


    楊無端背對著他搖了搖頭,吸了口氣,她抑止住過多的念頭,問道:“你為什麽躲在草叢裏?你是什麽人?你……”她驀地想起來,剛才好像看見這人腦袋上頂著個道髻,奇道:


    “你是道士?”


    “啊……我是……我是道士,”那人頓了頓,難為情地道:“貧道除去衣衫在草叢中練功,不料學藝不精,走火入魔,隻得多走動來發散經脈內的邪火,沒想到驚擾了公子……”


    楊無端迴過頭,什麽別的情緒都忘了,又是驚訝又覺得好笑,怎麽這世上還真有種功夫是需要脫了衣服躲在野地裏練的?《玉女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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