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十來天便是新年了,鳴夏年後又要出嫁,好些事兒都趕在一起,李氏忙不過來,錦秋便也幫著料理些府中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忙些於她反倒好,至少一忙活起來就沒空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可天一黑,喧鬧一過,迴到落泉齋時錦秋便覺著自己的屋子靜得像個墓似的,孤零零地埋著她一個人,對趙臻失蹤的種種可怕的猜測便又浮上心頭。


    錦秋坐在床沿邊,右手握拳捶打著自己肩頭,身上的疲乏消去了些。


    門吱呀一聲開了,唿唿寒風灌進來,撩得紅帳翻飛,紅螺忙放下水盆,合上門,再端起水盆放在架子上,扭了帕子,遞過來給錦秋,道:“小姐,您擦擦臉醒醒神罷!”


    錦秋接過帕子漫不經心地擦了擦手,忽聽得唿嘯的風聲中裹挾著的嗒嗒的腳步聲,接著一個黑色的影子映在紗窗上,越來越近。


    “是誰?”錦秋望向門口。


    大門直接被從外拉開了,一身紅彤彤的鳴夏正站在門口,她裏頭穿的桃紅色淺金滾邊中襖,外罩大紅色織錦鬥篷,跟朵大紅花似的。大約是即將成婚的緣故,這幾日她尤愛穿紅,看人也越發喜歡抬起眼來,睨著,好像她終於有了什麽倚仗,可以毫無顧忌地昂著頭瞧人了。


    “你又來我這兒做什麽?”錦秋的聲音含著一絲疲憊,瞥了她一眼,便繼續擦著自己的手。


    “祖母讓你現在過去,她有話要同你說,”鳴夏反手合上門,懶懶出聲。


    錦秋淡淡嗯了一聲,將帕子遞給紅螺。


    “你別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當初在鳴鴻軒我與小公爺清清白白的,現下是他,”鳴夏著重咬字:“求著我嫁給他,可不是我上趕著去的。”


    錦秋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對紅螺道:“去將鬥篷拿過來。”


    “是,小姐。”


    鳴夏麵色鐵青,氣得直跺腳,走過來疾聲道:“你故作清高什麽?不就是看見了我們兩個人在屋裏麽?那又怎麽樣,我們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做!”鳴夏將那張繃得發紅的臉懟到錦秋麵前,眼睛也紅像是化了桃花妝似的。


    錦秋這才瞧了她一眼,道:“既然你決意要嫁到國公府,那日的事,我便當沒看見,你也不必耿耿於懷。”


    鳴夏噎住,咬了咬唇,罵人的話再說不出來了。


    她明白,因為鳴鴻軒的事,無論她嫁到國公府嫁得有多風光,錦秋心裏都會看不起她,認為這一切是她不顧名節換來的。就因為這個,她在錦秋麵前永遠矮一截,她不甘心,因為不甘心,所以就要將她踏入泥淖,踏入比自己所處的更深的泥淖。


    錦秋全然沒看見鳴夏似的,自顧自地披上鬥篷,係上係帶,淡淡說了一聲:“走罷,祖母不是要見我麽?”而後便繞過她出了門,紅螺快步跟上。


    鳴夏冷哼一聲,旋即又嘴角一勾,也跟了出去……


    春暖閣裏,兩排燭火將屋子照得亮如白晝,宋老太太端坐上首,袍子上銀線繡的喜鵲登枝從下擺一直延伸到腰際,包裹著她枯瘦的身子。裏頭的東西即將腐朽至死,外頭卻仍然光鮮亮麗,然而亮麗是短暫的,遲早有一日內裏的醃臢都要抖露出來。


    李氏也含笑坐在一旁,她欣慰地望著鳴夏,目光掠過錦秋時頓了一頓,旋即別過眼去了。


    “鳴夏,這幾日你也忙壞了罷,快坐到祖母身邊來,”宋老太太笑嗬嗬,顯得那癟嘴更癟了。


    鳴夏於是立即走上前坐了,甜甜說著:“謝祖母。”


    “錦秋,你也坐啊!”宋老太太的笑意淡了些,語氣卻是少有的慈愛。


    錦秋不自在地坐了,她望著坐上之人,不由納罕,祖母對她向來吝惜笑容,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個黃鼠狼,每次見麵都要咬你一口,今兒卻朝你拜了一拜,那八成是接下來這口要咬得更深,錦秋警惕起來。


    “錦秋,你表哥的事現下怎麽樣了?”宋老太太問。


    “我已經派了人去儋州打探了,大約再過個七八日就有消息了。”


    “那……”宋老太太從案幾上緩緩端起茶碗,掀開杯蓋,盯著浮在麵上的茶葉,道:“你今後準備怎麽辦?”


    怎麽辦?什麽怎麽辦?難道是在問趙臻出事後她準備怎麽辦?一切還尚未有定論呢,這幫人就急著要趕她出門了?


    錦秋撚著帕子的手緊了緊,道:“那自然是等著表哥的消息,若是,若是……”錦秋絞著帕子,許久才道:“那便剃了頭做姑子去!”


    這堅定的一聲在空曠的閣樓裏久久迴響……


    眾人互望了一眼,沒再言語了,都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茶。


    錦秋說的自然是氣話,她不過是要向她們表明決心:我要麽嫁給表哥,要麽就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逼著我攀高枝,讓我去跪那些個夫人,你們想都別想!


    “既然如此,那你那些嫁妝豈不可惜了?”李氏的一句話在錦秋耳邊炸開了。


    錦秋猛地抬頭看向一臉溫柔笑意的李氏,大驚失色,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驚訝過後她竟是嗬嗬笑了起來,道:“母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您連自己女兒的嫁妝也出不起,要來我這兒搶?”


    她怎能想到這幫所謂親人竟然這樣不要臉麵,當初斷送了她母親,現下又要來喝她的血,竟打起她嫁妝的主意!


    鳴夏昂頭睨了一眼錦秋,道:“現下姐姐的表哥不是出事了麽?你的婚事又沒著落了,留著那些嫁妝有什麽用,不如先給了我,待我嫁進國公府,以後有的是好處,難道我還會不照拂著娘家不成?”


    原本聽了錦秋的話,麵上很有些掛不住的宋老太太又聽鳴夏一說,覺著也有理,於是咳嗽了兩聲,道:“錦秋,你妹妹說得不錯,也不要你多少,就是將京郊那五十畝旱田換成你那兒的一百畝鹽田,你母親名下有那麽多田,不差這幾畝的。”


    錦秋站起身,歪著頭來來迴迴掃視著在座的這幾人,不住嗤笑。


    她以前還想著她們再如何鬧到底也是一家人,所以那日才會去鳴鴻軒裏將鳴夏拉迴來,寧願討她的嫌也將她拉迴來。如今看來,竟是她傻了,原來人家壓根也沒將她當一家人,隻是謀算著她的東西。


    想透這一層,錦秋笑聲漸歇,反倒鎮定下來,眼睛裏隻剩下冷意和嘲諷,她盯著鳴夏,道:“幼時你從我房裏搬出去的那些東西,我還沒向你討迴來呢,你這又來朝我伸手,就不覺著臉紅?還說什麽要照拂著我們,若是連那些東西都還不迴來,我還能指望你做了朱夫人便給我什麽好處?”xъiqiku


    “我什麽時候拿過你的東西,沒有影的事兒,姐姐你別張口就來,”鳴夏的說話聲帶著點鼻音,身子也往宋老太太挨過去一些,像是受了委屈尋求庇護的幼崽。


    錦秋冷哼一聲,從桌上倒了滿滿一杯茶水,一仰而盡,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搜?”


    “錦秋!”宋老太太一拄拐杖,高聲喝道。


    “錦秋,我本不想說你的,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幼時姐妹在一處玩,拿兩件東西那也是有的,現下誰還記得那東西在哪兒,說不定已經給你還迴去了,”李氏也來幫腔。


    “還迴去,您怕是在說什麽笑話罷?”錦秋手上緊緊握著個空杯子,指節握得泛白,麵上笑色風卷殘雲般斂盡了,隻剩下冰雪般的冷意,她道:“我就一句話,想要我的嫁妝,門兒都沒有!別說我表哥隻是失蹤,便是他死了,我做姑子去了,這些嫁妝,一顆珠子也不會給你們,寧肯給街邊的乞丐也不給你們!”


    “你個逆子!”宋老太太一聽,拐杖拄得咚咚作響,掙紮著就要起來。殿中眾人一驚,都望著坐上之人。


    “您別氣著身子,”鳴夏輕拍著她的背。好一陣她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身子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舉起拐杖有氣無力地指著錦秋。


    錦秋緩緩坐下,咬了咬唇,放緩了聲道:“祖母,您年紀大了,犯不著為我們這些後輩的事兒氣壞了身子,既是鳴夏要出嫁,嫁妝的事兒便讓母親想法子。”


    “後輩?我宋家沒有你這樣頂撞長輩的後輩!”宋老太太顫抖著手胡亂抓了案幾上的茶盞,往桌上重重一砸,怒道:“明日……明日就將你在族譜中除名,我們宋家供不起你!”


    錦秋早就不想做宋家人了,若不是怕父親再受刺激撐不住,她真恨不得立即便將自己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


    李氏見錦秋不言聲,以為她這是被嚇住了,便想著此事興許還有轉機,於是走到宋老太太身邊去,輕聲安慰了幾句,又望著錦秋,故意好言好語地道:“錦秋呀,你也是脾氣太急了,現下過來給你祖母道了歉,方才說的話就當雲煙,散了,快過來,”說罷朝她招了招手。


    “我若向祖母道歉,那我的嫁妝你們還要不要了?”錦秋抬首,望定了三人。


    還不等李氏說話,宋老太太便質問道:“你的嫁妝?你母親留下的,就是你的嫁妝?那是我宋家的東西!”


    “哼,宋家的東西?”錦秋麵色一凜,也懶得跟她們扯皮了,站起身來,緩緩朝老太太走過去,道:“那咱們今兒就來掰扯掰扯這所謂宋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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