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聽聞宋運不過是氣急攻心,並無大礙,鳴夏便迴了藕香榭,沒再過來。倒是李氏端著藥來瞧過一眼,那時宋運迷迷糊糊醒了,她服侍他喝完了藥便出去張羅明日朱家來提親的事了。


    錦秋遣了府裏的幾個護院到南邊去打聽消息,而後便一直守在床頭,直至入夜,連晚膳也沒用,整個人像是個風化的石頭,坐在燈火昏昏的房裏。


    錦秋忽見宋運嘴角一粒藥渣子,便撚了帕子去擦拭,躬腰下去,影子投在宋運臉上。昏暗中,他的眼睫輕顫,起了三層褶子的眼皮子緩緩掀起來,木然的眼珠子動了動,漸漸蓄了怒意。


    “你怎會在這兒,淡雪……淡雪!”宋運驟然睜大了眼,掙紮著,高聲喊道。


    “爹爹,爹爹,”錦秋身子靠過去,激動地伸手去扶他,關切問道:“您可覺著好些了?”


    淡雪也從外間小跑著進來,立在床沿邊,垂頭道:“老爺,您有什麽吩咐?”


    宋運將錦秋伸過來的手一推,看也不看她,怒目盯著淡雪道:“我不是吩咐過了,不許她進我的屋麽,你都當耳旁風了?”


    “老爺恕罪,”淡雪慌忙跪下。


    看著父親這樣厭棄自己,錦秋心頭像是被剜了一塊似的,她捂著紅腫的眼,沙啞著聲道:“爹爹,您怎麽了,先前吵了那麽多迴您也沒這樣對我啊!如今表哥下落不明,您再對我這樣,讓我怎麽辦?讓我怎麽辦呢?”


    趙臻出事,她了不得哭一場,立即便能鎮定下來遣人南下去打探消息,心裏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父親這樣嫌她,卻是將她的支柱一根一根拆了,再往她傷口上撒鹽,她受不住。


    經錦秋一說,宋運這才記起來白日裏那船夫稟報的事兒,眼裏漸漸渾濁,眼皮子徐徐闔上了。


    案上的紅燭靜靜地燃,紅淚緩緩地流……


    可淚流得太多了,除了把眼睛哭壞,別的一點兒用處也沒有。錦秋忍了淚,擰了鼻子,一抹臉,沙啞著聲對戰戰兢兢跪在身旁的淡雪道:“你再去熱熱湯藥,端過來。”


    “是,小姐,”淡雪應聲,趕忙走出去了。


    “父親若是嫌我,那便嫌著罷,橫豎你現在是下不來床,也不能攔著我守在你身旁,待到你身子好些了再起來罰我不遲!”錦秋望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宋運,緩聲道:“我陪在您身邊的時日本就不多,您就別耍大人脾氣,待今後嫁去了南邊,您便是想讓我陪著也不成了。”


    “可臻兒……”宋運掀開眼皮子,望著錦秋。


    “表哥吉人天相,能有什麽事兒?”錦秋堅定道:“您就放心,我已經派人去尋了,年前一準能來消息,他常年在水上漂的,又不是第一迴走船,定然無事的。”錦秋說著,眼睛又蒙了一層霧。


    案台上那隻紅燭被外頭溜進來的風吹得搖曳起來,宋運的麵龐忽明忽滅,他的眼眸像一顆褐色的琉璃珠子,瞬間又變成深深的夜色。


    大約是怕錦秋因趙臻的事傷心,宋運沒再讓她走,而是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道:“臻兒也是可憐,若是你與他沒那檔子事兒,哪怕他有個三長兩短,你還可另尋他人,可如今……”他一手捶打著自己的胸脯,痛心疾首道:“你怎會那般糊塗啊!”


    錦秋瞪大了眼盯著他,遍體生寒,身子挪出去了些,心想:父親真是冷心冷情,此刻竟不是盼著表哥活,而是先愁起她的婚事來,可見從前對他的看重都是假的。


    錦秋哪知宋運心裏有多怨趙臻。在宋運看來,錦秋還是個不懂事兒的小姑娘,可趙臻老大不小了,卻能跟錦秋做出那等下作的事兒來,可見之前他的通文達禮都是裝出來的,是以他先前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怨恨!


    “也怪我,當初就不該跟你置氣,讓你一人待在汀蘭院這麽些年,無人教導,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錦秋以為他仍為自己不聽父母之命強要嫁給表哥之事耿耿於懷,於是替他掖了掖繡被,道:“您就別想了,先養好身子要緊。”


    宋運不言語了。


    此時恰好淡雪送湯藥上來,錦秋便伺候著他將藥喝了。


    次日一早,李氏扶著宋老太太到了大廳裏。宋老太太今晨得知宋運醒過來了,早晨還進了半碗百合粥,心下舒坦。那一身簇新的栗棕色鹿皮襖子,顯得她較昨日精神了許多。


    李氏也是笑吟吟的,這國公府的親事是她費了好大的心思攀來的,今兒總算要修成正果了。


    上門的是京城裏有名的媒婆吳夫人,做成了好幾十位大家閨秀的姻緣,是以,很得各位官家夫人的喜歡。


    現下她就坐在宋老太太下首,抿了一口茶,立即誇了一道:“這樣好的茶養出來的怎會是尋常姑娘?怨不得朱公子喜歡。”


    李氏含笑謙道:“哪裏,不也就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麽。”


    “宋夫人過謙了,小公爺也不是沒見過女人的,能得他的青眼,我便是沒見過,也能猜出來宋二小姐是個多玲瓏的人兒,”說罷她從袖子裏掏出朱奧的庚帖來,招了招手讓身旁的小丫頭遞上去,又嗬嗬笑道:“聽說貴府二小姐先前就見過朱公子了?那他的模樣氣度想必您們比民婦清楚,也就不必民婦多嘴了,家世就更不消說了,唉……說是讓我來說合的,我竟沒有用武之地!”筆趣庫


    李氏也歡喜得將自己一早準備好的庚帖讓身邊的翠鳴遞過去,麵上笑吟吟地附和:“小公爺的模樣氣度是再挑不出什麽了。”坐在上首的宋老太太麵上也微微一笑,抿了口茶。


    李氏知曉朱奧是個孟浪的主兒,可朱奧雖喜歡女子,但卻不像先前她指給錦秋的劉程那般下作得將府裏上下淫遍,所以李氏才會讓鳴夏去攀附他。現下既然談婚論嫁了,那有些話就得放在明麵上說了。


    二人交換了庚帖,李氏便道:“小公爺確實是好,隻是聽說在外頭……”


    吳夫人略浮腫的麵上浮起一絲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著李氏。她們做媒人的曆經多了這樣的人,明明就是上趕著嫁女兒的,偏偏還要在男方這兒挑個刺兒,讓她們這些做媒的多說幾句男方的好話,好叫她們心裏舒坦,還裝了矜持,抬高了女兒的身價似的。


    然而她們這些伎倆在吳夫人看來,就跟看戲台上的醜角似的。


    她現下便放下杯盞,白胖的手捏著帕子掖了掖嘴角,道:“您這話說的,哪個哥兒年輕時不是這樣,成了親不就好了麽?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李氏聽罷,與宋老太太相視一笑。


    “但,”吳夫人端起茶碗,掀開杯蓋,輕吹了吹,道:“朱夫人的意思是,這親事呀,最好是早早的辦了,年前下定,年後就辦喜宴,畢竟朱公子要南下,若一耽擱恐怕又要好些時候。”


    “這……”李氏的笑意褪了,有些為難地望向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最好麵子的,抿著唇,一張癟下去的嘴更顯凹陷了,她道:“成親一輩子就這麽一遭,得好好鋪排,若趕著,事多了就亂,場麵也就不好看了。”她也是昨日聽見李氏說秦氏似乎很是滿意鳴夏,便覺著這點條件還是能講一講的。


    李氏心裏也覺著不大妥,畢竟再過個十幾日就過年了,好些成婚的東西都沒預備,又還有納吉納征等事,便是長了兩雙手也忙不過來呀!況且這也不合規矩,此外,國公爺上迴摔了一跤,現在都還下不來地,旁人說不定還要起疑,說鳴夏就是娶過去衝喜的!


    李氏也讚成宋老太太的話,便沒吱聲,她原本以為還要再商量商量,可是那吳夫人卻是幹脆不談了。她擱下杯子站起身朝二人蹲身道:“這原是朱夫人的意思,民婦說白了就是來傳個話的,既然老夫人和夫人不同意,民婦這便將您們的意思帶到,朱夫人若是同意了啊,民婦再來!”


    “誒……”李氏忙起身,要攔她。


    吳夫人卻是舉步便往外走,一麵走一麵迴身笑著迴絕:“老夫人,夫人,您們就不必送了。”


    她一路走出了宋府,走到來時坐的轎子前,抬頭望了一眼宋府的那方正大氣的匾額,嘲諷一笑。


    秦氏早便知會了她,若李氏不同意早些完婚,那便沒什麽可談的。


    李氏之所以讓朱奧立即娶妻,一則是為了安他的心,管著他別讓他出去逛窯子,二則是給朱秉成衝喜。若非三公六卿家的小姐不願意,哪裏能輪得到鳴夏?


    大廳裏頭,李氏後知後覺,趕忙就要讓人備車馬,她要過去國公府一趟。可是宋老太太卻是堅定得很,道:“你昨兒個不還口口聲聲國公夫人喜歡鳴夏麽,既如此,讓她推遲些日子又有什麽要緊?”


    李氏哪裏敢說自己昨日那是為了充麵子才那樣說的,她隻能朝宋老太太一蹲身,道:“您說得是,可是……就怕橫生枝節。”


    “這你就糊塗了,功夫得下在頭兒裏,到談婚論嫁這一步,就得沉住氣,不然嫁過去便要讓人家看扁的!”


    李氏隻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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