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下了整整一日,後兩日天又陰沉,第三日才終於放晴。


    推開門,外頭光華大盛,白光灼灼刺人的眼,簷廊上一片叮咚叮咚的水聲,原本白茫茫的屋脊漸露出青色。


    昨夜淡雪過來傳了宋運的話,讓錦秋過去給宋老太太請安,於是錦秋盥手漱口後便披了件猩紅色繡白梅的鬥篷往春暖閣去了。


    此時春暖閣中李氏和鳴夏已經到了,錦秋才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頭三人咯咯的笑聲,待她一走進去,裏頭就鴉雀無聲了。


    “給祖母請安,”錦秋朝坐上之人一蹲身。


    宋老太太斜了她一眼,揮揮手道:“坐罷。”


    錦秋告了坐,李氏和鳴夏就在她對麵,二人都抬起眼來睨了她一眼,繼續埋頭飲茶,再不言語。


    李氏上迴陷害錦秋,宋家老太太還說需嚴懲她以正家風,可現下才不過三個月,她這便又同她有說有笑了,反倒是錦秋像是個外人,一進來就攪擾了她們祖孫幾人說話似的。錦秋如坐針氈,頗不自在,心裏也覺著奇怪,是什麽大事兒要叫上她一起來聽?


    沒一會兒,宋運也過來了,他今兒的臉色好了不少,向宋老太太請過安便落座在錦秋上首,卻並未看她一眼。


    “母親,是有何要事要說麽?”宋運問。


    宋老太太嘴角含笑,望著鳴夏,道:“這事兒還是讓秀蓮來說罷。”


    李氏站起身,抻了抻秋香色中襖,提高了聲調卻又拖長了調子:“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先前隻顧操持大丫頭的婚事,現下大丫頭終於有著落了,這一個月才得空為鳴夏張羅……”


    錦秋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李氏倒真說得出口,她確實為錦秋的婚事勞心勞力,不過是想著法地將她往火坑裏推,劉程那樣又孟浪又暴虐的,便是她大費周章給她張羅的人,說出去也不怕笑掉了牙齒。


    李氏繼續道:“鳴夏上迴在壽宴上與小公爺結識,後來我又領著她去過幾迴國公府,國公夫人很喜歡她,昨兒個便同我提了鳴夏與小公爺的事兒,我先前是不答應的,小公爺咱們也不說他不好,就是太孩子氣了些,可國公夫人拉著鳴夏的手,無論如何也不放,還一個勁兒地說她怎麽怎麽好,我耳根子軟,就答應了,大約明日便有說親的過來。”


    滿座皆驚,錦秋訝異地望著鳴夏,鳴夏也望著她,麵有得意之色。


    錦秋有些不明白了,朱奧若是真有心要娶鳴夏,那迴在鳴鴻軒就不該對鳴夏做那樣的下作行徑了。而國公夫人若是真像李氏說的對鳴夏那般滿意,也就該安排著鳴夏與朱奧會麵才是,怎會每迴都是李氏領著鳴夏巴巴地往國公府跑?


    “你怎能不迴來與我們商量便擅作主張?”宋運道,語氣卻無責怪之意。


    “國公夫人說得那樣誠心,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麵子不是,就先應下了,”李氏道。宋老太太幫腔道:“秀蓮沒錯,這麽好一門婚事,還有誰不同意不成?而且國公夫人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拂了人家麵子,再迴頭說不定人就不應了。”筆趣庫


    宋運不言聲了。


    瞧樣子不像說假,而且這樣大的事兒李氏也不敢隨意捏造,如此,難道真是朱奧為上迴自己調戲了鳴夏之事心有愧疚,所以要娶她?


    錦秋還在疑惑著,李氏突然來了一句:“這也真是緣分,當初那壽宴原本是為老夫人和大丫頭辦的,沒成想倒成全了鳴夏,錦秋到底還是跟了她表哥。”


    錦秋捏那浮窯龜紋茶碗的手緊了緊,指節被那天青色的杯身襯得慘白。


    “鳴夏,你坐到祖母身邊來,”宋老太太笑得慈愛,朝她招了招手。


    鳴夏這便走上前去,宋老太太一雙眼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又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了,道:“鳴夏天庭飽滿,貴不可言呐!”


    宋運也道:“藕香榭裏若短了什麽東西,同你母親說,再讓她在公帳上給你多撥些銀子做幾件衣裳。”


    ……


    一家人樂嗬嗬地說話,錦秋一句也插不上。


    恰在此時,門外婆子上前稟報:“老爺,門房那兒有個南方來的船夫說有事兒要親自稟報您。”


    南方?錦秋心頭一動,眉眼舒展。


    “將人直接領到這兒罷。”


    很快便有個短襖長褲打扮的男子被領上來,他一上前便朝宋運拱手道:“宋老爺,小的是儋州跑船的,十日前有個趙公子領著三艘船進了盤龍穴,那兒水深霧大……小的僥幸逃出來了,這便按著他的囑咐過來給您報個信。”


    “什麽?”錦秋的心猛地墜下去,她站起身來,一雙眼發直,問:“你……你說他失蹤了?”


    “宋老爺您莫急,現下官府已派了船去尋,不過那盤龍穴也是邪乎,年年都有那麽一兩艘船……”


    錦秋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按著腦袋,身子低下去,聲音也弱下去:“胡說,胡說!表哥十四歲便隨著舅舅走船,走了十幾年,怎會有事,怎會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事!”


    她腦子裏刮起一陣颶風,將先前她想象一切都刮走了。她想要撐著案幾站起來,可那身子卻不聽使喚,直直往下沉。


    而一旁的宋運也猛地站起身來,指著那人,臉漲得通紅,突然“嘭”的一聲又跌迴椅子上了。


    “爹!爹!”


    “老爺……”


    府裏亂成一鍋粥,宋運被送迴了院子。幾個伺候宋運的小丫鬟見他麵色憋得發青,僵僵躺著,嚇得冷汗直流。


    李氏立即著人去請韓大夫了。錦秋腦子發懵,跟過去伺候宋運,她想哭,卻像是有什麽塞著喉嚨,哭不出來,就隻是怔怔地坐在床沿邊,看著宋運,心裏急,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像靈魂被抽去似的。


    “小姐,小姐?”紅螺也過來了,她看著錦秋一聲不言語甚至連身子也一動不動的模樣,嚇壞了,一直去推她,喊她。


    良久,錦秋的眼珠子才轉了轉,醒過神來似的,望著病床上臉都青了的半闔著眼的宋運,眼淚嘩的一聲落下來。她拉著他的手,緊緊攥著,“爹爹,您撐著,我去給您請大夫,我去請大夫!”


    “紅螺,去備馬車!”錦秋將眼淚一抹,吩咐道。


    “是,”紅螺見錦秋終於說話了,長舒一口氣,立即跑出去了。


    “韓大夫就在來的路上了,你又去添什麽亂?”宋老太太的拐杖重重一拄,怒聲斥道。還有一旁圍著的李氏和鳴夏也麵色不悅地盯著她。


    錦秋瞥了幾人一眼,立即小跑著出去了。


    韓大夫是李氏請來的人,她信不過。而且之前那半年用他的藥父親沒半分好轉,後來還是吳郎中妙手迴春,不過用了三個月他開的方子,便能去上朝了,所以她隻信吳郎中。


    錦秋一出府門,馬車便備好了,她立即登上車,讓馬倌往烏衣巷去。


    大道上,黃塵滾滾,一輛馬車往城北疾馳。馬車裏,錦秋一手捂著胸口,一顆心差些沒顛出來。她腦子裏又開始迴想方才的情形,遲來的眼淚嘩嘩落下來,就跟開了閘的洪水,怎麽也止不住。


    她今兒才算知道什麽是世事無常,當初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表哥,也絕想不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除了人事,還有天災!


    錦秋緊握拳頭壓抑著,可眼淚卻發洶湧,喉頭像是梗著什麽,唿不出氣,鈍痛,最後忍不住哭出聲來……


    粼粼車馬之聲蓋過了錦秋的哭聲,大約半個時辰後,錦秋終於止住了哭泣,馬車也停在了濟世堂前。


    錦秋幾乎是摔下馬車的,她的眼已經腫得不成樣子。吳郎中推開門見著她時,一雙眼瞪大老大,雙手去攙她,關切地問:“錦秋丫頭,你這是怎麽了?”


    “吳郎中,您隨我……隨我去一趟罷!”錦秋說著,差些兒沒暈過去,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扶著吳郎中才勉強站起身子,領著吳郎中上了馬車。


    ……


    韓大夫先診過一遭,開了方子便離去了,吳郎中又進去把脈,宋老太太和鳴夏先迴去了,李氏去送韓大夫,外間便隻有錦秋呆呆坐在那兒。淡雪奉上茶來,錦秋也隻是愣愣地接過便擱著,沒喝一口。


    “大小姐,您別累壞了身子,方才韓大夫說了,老爺這是氣急攻心,躺一會兒便好了,您別憂心,”淡雪看錦秋眼睛都腫成兩個桃子了,忙勸慰道。


    錦秋這才重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茶有些燙,錦秋喝不慣,便又擱下了,仍是怔怔坐著。


    行船本就危險,尤其又是盤龍穴那樣的地方,表哥萬一真出事兒了怎麽辦?父親原本身子就不好,吳郎中當初有言在先,安心靜養一年或可大好,否則,神仙也難救!表哥與父親,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若是他們走了,她還活個什麽勁兒呢!


    “錦秋丫頭,”吳郎中捋了捋花白胡須,麵色凝重地走出來,對錦秋道:“就按方才那大夫給的方子煎便是了,隻是……這樣的事再經不得第二遭了!”


    “謝吳郎中了,”錦秋迴過神,忙站起來朝他蹲身,聲音沙啞,眼淚也落得更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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