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人心隔肚皮,怎麽比得上骨肉親情。那些嘴上說得好麵上做得好的人,到頭來卻險些害死自己。賀氏這會隻肯相信自己娘才是真心疼自己的,聽她這樣說更是哭得不成聲,“娘說的是,以前都是我昏了頭。”


    賀陳氏見這會自己說話能聽得進去,也就露出滿意的笑來,摸著她腦後的發道:“你就是以前被迷了心,聽她們的鬼話才不知好壞。”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了一陣,賀陳氏好容易哄住了她,又問:“女婿怎麽這幾日都不見人影的?”


    賀氏這兩日也一直都是昏昏睡睡的,也隻見過方延祿一麵,現在自己又哪裏知道他在哪裏忙,左不過是在辦公。


    晚上方延祿迴來看賀氏,賀氏就裝得不經意的問了一句,“夫君這幾日怎麽這樣忙?”


    方延祿聞見這話裏頭有幾分埋怨,便過去摟著賀氏的肩頭:“實在是衙門裏忙得脫不開身,等休沐日再好好陪你。”


    這話賀氏也不好反駁,埋下頭去語氣微哽道:“正事要緊。”說完這話,便倏然住了口。


    方延祿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著,低聲安撫道:“別怕了,一切都好了。”


    “雖說她死了……可昨個大房的大火怎麽說?我問了丫鬟,昨兒是她的迴魂夜……”賀氏倚著方延祿,頭也枕在他的肩膀上。“會不會……”


    “不過是尋常走水而已,哪裏這麽多神神鬼鬼的。”方延祿皺下眉頭,語調稍低。


    賀氏聽出他語氣有變,知他向來不喜談論神鬼,也就按下此話不再多說了。可賀氏才剛生育,又經此生死大關,不見自己夫君軟聲哄著,反而照舊冷淡不迫,心裏頭到底生出幾分失望,“夫君給咱們孩兒定好名字了嗎?”


    方延祿道:“我晚上還要去老太爺那一趟,擬定了幾個字還要讓老太爺過目。對了,晚上你也不必等我了,衙門還有事。”


    賀氏問道:“什麽事這樣忙?”


    “朝廷派了欽差大臣下來,行至坪洲的時候忽然沒沿官道去驛站下腳,這架勢怕是要私訪。”方延祿臉上無甚波瀾,心中卻已然是如臨大敵,直覺此次欽差大臣會來方家,過會還要向老太爺先露露口風。


    ——


    一晃到了九九重陽節,晌午引錄特地去坊間買了重陽糕迴來,尋仙讓分給了宅子裏所有人。袖袖道:“小姐,今個方府那邊裝飾一新呢,像是要迎接什麽人來。”


    尋仙早知道是怎麽迴事,前兩日穆舟就跟她說了欽差大臣有可能來方家,果不其然,昨晚方延祿叫人喊了穆舟過去問了一番話說讓今日也跟著一塊招待。


    尋仙也是要跟著過去吃宴席的,看時辰差不多了才動身往老太太那去。


    老太太今日沒躺在床上,反而身穿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長衣坐在軟榻上,頭上戴著一條醬色紫金紋抹額,銀發梳得整齊。


    尋仙過去請安,才道:“老太太今日氣色真好。”


    “哪是什麽好與不好,隻是一日日窩在房裏人也跟著懶了,借著由頭起來走動走動。”老太太笑著道。


    尋仙問:“老太太可以下地走動了?”


    坐在一旁的薄氏接了話道:“可不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之前都是老太太自己躲懶才沒下床走動。”


    老太太笑著睇了她一眼,“你這嘴也越來越不饒人了,也敢拿我來打趣了。”


    “是老太太寬和仁愛,咱們做小輩的才敢在您麵前說說笑笑的。”從薄氏口中說出來的話也是八麵玲瓏,挑不到錯處,全然沒有半點以前的沉悶。


    尋仙忍不住驚詫,萬萬沒想到老太太的腿早就好了,之前崔緒不是一直在她服用的那些香灰中摻了藥嗎?她心中猜疑不定,下意識就朝著老太太垂在下麵的兩條腿看了過去。


    難道是老太太早就猜到了藥粉裏有貓膩?


    過了會,薄氏對尋仙道:“險些忘了謝四妹,前兒給珩哥兒請的那先生果然是好的,才幾日功夫珩哥兒已經會背三四首詩了,娘看見了高興得不得了。”


    之前薄氏來問給珩哥兒請什麽先生好,尋仙跟穆舟商量了就迴複了她。大房也使了大力氣,竟將人弄到了府裏單獨教珩哥兒一人。尋仙也不貪功,推辭著道:“也是珩哥兒自己肯學才是。對了,大太太好些了嗎?”


    薄氏露出哀傷之色來,“總歸是好些了。”


    老太太道:“讓她安心養著,整個日想東想西反倒是傷了自己身子。”


    又說了陣話,外頭又仆婦稟告說欽差大人快到了,四爺讓大家都去府門迎候。


    尋仙和薄氏一左一右的攙著老太太前往,遠遠的就已經瞧見二房一家子也站在那兒了。煙膏的事讓老太太也有些嫌惡二房,怨他們不該給老太爺吃這樣歹毒的東西。


    二太太卻腆著臉上前,擠開尋仙自己去扶著老太太,口中不住奉承道:“老太太比往日精神更加好了呢,難怪俗話說人逢喜色精神爽,欽差大臣下江南頭一個就是來咱們用宴,可真是大光彩……”


    方延祿不痛不癢的將目光轉到許氏身上看了眼,又看向方治思,心裏頭暗道真是個無知的婦人。這時候欽差大臣來方家還能這般高興,真是不知死活。


    正想著,巷子口傳來鳴鑼開道的聲音,一眾錦衣佩刀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在前,後頭跟了兩頂軟轎,聲勢壯大氣派。


    許氏盯著看,眼睛都有些發直了,心中想著倘若要有這欽差大臣做靠山,也就不再是四房一家獨大的場麵了。


    壓了轎,簾子被侍衛撩起,才從裏頭彎腰出來了個穿著玄黑錦袍的年輕人。因為一直低著頭,眾人也未看清他到底是個什麽樣貌,隻見他肩背纖瘦,好像一個還未長開的少年。


    那人緩緩抬起臉,清冽的目光掃向站在方府門口的一眾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獰笑。


    方府眾人倒吸了口涼氣,就連著老太太麵上都忍不住震動了幾番。許氏更是難掩心中驚訝,脫口道:“安寶?!”才剛逸出這兩字,又覺得不大可能,怎麽會是安寶?安寶不過一個家生奴才,不過是個沉溺賭博、坑蒙拐騙的小孽障,怎麽……怎麽會是眼前的欽差大人?


    許氏推了推身邊的方言葦,滿臉不可置信的低聲問道:“他……他怎麽這麽像安寶?”


    方言葦舒了一口氣,看了眼許氏,鄭重道:“娘,這人就是安寶。”


    許氏聞言心中更是驚懼交雜,又去看了一眼轎前的那人,隻見他那陰翳的目光竟也投向自己。許氏心中露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麵上血色皆無。


    秋風烈烈,帷幡在招展翻飛。


    那人欣賞過了眾人麵上的各種神情,才似笑非笑道:“欽差大人此番不便前來,就由我和……”他稍稍轉了身,斜看後頭一頂軟轎。“綏夫人一道過來。”


    尋仙雖驚訝這頭一頂轎子裏頭出來的人是安寶,可再看向第二頂轎子的時候心頭卻湧現了許多不安。穆舟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在衣袖下輕輕握著她的手,溫熱的手溫在竭力撫平她心中的燥亂。


    而那頭,轎身被壓,一雙纖纖的手分開了紫綾子如意雲紋的對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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