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轎中出來個身著曳地飛鳥描花長裙,腳穿寶相花紋雲頭錦鞋的女子。那女子手中捏著一把牡丹薄紗菱扇,堪堪擋著下頭半張臉,同安寶兩人一道往方宅正門走去。


    許氏剛才聽這安寶自己說並不是欽差大臣,也就鬆了一口氣,心裏頭譏笑了聲,指不定是這油嘴滑舌的小子竄到正經欽差跟前做了狗。如今也不過是狗仗人勢來方家顯擺顯擺,虧得自己剛才還有那念頭。許氏忍不住嘴角抽動,眉梢輕浮的掃著過來的兩人。


    尋仙雖然瞧不見這女子的全部容貌,但卻隱約覺得身形像極了一人——楚雲中。可楚雲中性子一貫爽利,並不像這般穿金戴銀,釵環滿頭的作態。


    安寶抬著下巴朝著老太太拱了拱手,“本官給方家老太太道安了。”


    老太太雖是認出了此人,神情也沒多大變動,此時見了剛才鳴鑼開道的陣仗,也有些摸不清他是個什麽身份,少不得虛與迴了一句:“大人客氣了。”


    站在安寶後頭的女子嬌弱弱的笑了一聲,目光流轉朝著老太太道:“我們是怎麽人,竟也能勞煩方老夫人出來迎接,可別是老夫人嘴上頭客氣著,心裏早把咱們數落得一文不值了。”這聲音嬌氣中帶了一絲無禮頂撞,她將擋麵的扇子移了下來,露出那張顏色濃豔的麵孔來,帶著盈盈的笑意。


    老太太瞳孔驟然緊縮,抓著薄氏的手也下意識握緊了幾分,隔了會才緩過神來。


    “蔣大人最愛的綏夫人,方家老太太怎敢有這樣的心思?”安寶嘴角掛著笑,又追問了一句:“老太太,你說本官說的對不對?”


    老太太勉強維持著平靜,笑了一記。方延祿心道這兩人是來者不善,隻好從中圓和,“大人和綏夫人遠道而來,府裏特備了薄酒給兩位洗塵。”


    尋仙並沒跟眾人一塊進去,反而緩了步子,她朝著身邊的穆舟深深看了眼,目光之中稍稍流露出了幾分擔憂。誰知道方言葦在前頭也停了下來,迴轉身走了兩步,對尋仙噙著笑低聲道:“如今可真是熱鬧了。”


    “是啊……真熱鬧。”尋仙也付之一笑,悠悠道。


    一頓飯用得各懷心思,最得意的無非還是那二人。


    用過飯穆舟自有事忙,薄氏拉著尋仙去自己那去喝茶小坐。等迴了大房坐定了,她才擼起袖子給尋仙看。隻見雪白的肌膚上,赫然幾道血紅的印子,竟是指甲摳出來的一樣。


    尋仙捂著嘴驚歎,“這是……”


    薄氏道:“之前在大門口我扶著老太太……”說到這往後的意思也就該知曉了,她轉念又確認著問道:“剛那兩人真是楚雲中和那二房原先的小廝?”


    尋仙肯定的點頭。


    薄氏眼中仍然閃動著不可思議,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我記得那小廝是偷了東西被送去官府的,怎麽……怎麽今日有這樣的做派了?他稱自己是‘本官’……”


    “怎麽他一個犯了事進過大牢的人還能做官的?”


    尋仙心裏頭也不知清楚緣由,那一迴在城郊給難民派發大米的營帳照過麵之後,就再沒見的這人。安寶能有今日的一番地位,想來是有際遇在裏頭的。而楚雲中……這才是尋仙的心頭針,這人明明跟著陸衡玉上京去了,怎麽會……忽然又成了什麽欽差大人的夫人,隨著迴碧城了?


    這其中不知道有什麽緣故。


    晚上,等穆舟迴來,尋仙便迫不及待問道:“那欽差到底什麽來頭,怎麽會身邊有個安寶和楚雲中?”


    穆舟下午出去就是打探這事去。欽差是已故蔣貴妃的兄長,蔣善道。原先也並不顯露什麽才能,不過因著他貴妃胞妹的緣故謀個閑官當當。不知道為何這迴欽差這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肩頭。“楚雲中是他才納的如夫人,而安寶是宮裏頭的。”


    “宮裏頭?”尋仙今日瞧安寶的腳,走起來還有幾分不自然,他這樣子肯定不能當禁軍侍衛的,除了……“太監?”


    穆舟點頭,“就是太監,他短短時日就能混出個從五品總管太監,也是花了功夫的。”


    尋仙不禁生出幾分唏噓,沒想到當日的安寶為了尋仇會入宮成了太監。


    “他二人都對方家銜恨,這迴得勢迴來怕不肯善罷甘休。”穆舟長眉略皺,如今藺王還在此處,幾方一齊參合進來才真是攪得人頭疼。


    ——


    頭疼不知道穆舟,還有二房上下。


    許氏原本聽方治思說那安寶是宮裏頭的太監,更加小看此人了,磕著桌子上的瓜子鄙薄道:“我還以為多大能耐,卻原來是個閹人。也就他還有那個臉迴方家來,要是我早就躲起來不叫熟人看見了。”


    方治思陰著臉罵她沒見識,“你知道什麽!這皇宮裏出來的才最可怕。那些都是能在皇上麵前遞得上話的,比外頭的地方官也不知是好了多少。”


    許氏將信將疑,將嘴裏頭瓜子殼都吐了出來,猶疑不決的問道:“真是這樣?”


    方治思寒聲道:“你且想想他要算以前的舊賬可怎麽辦!”


    這話才叫許氏真慌了神,當初安寶的娘滿祥嫂如何求她,她都沒鬆口去救安寶,後頭滿祥嫂也死在了府裏頭。若這安寶真要迴來報仇,指不定就要將最大的過錯落在自己頭上。


    “那……那怎麽辦?”


    方治思冷冷的斜了她一眼,“如今還能怎麽辦,方家是一體的,之前我已經去跟老太爺說了這事。我就不信他四房這會還能單獨將自己摘出去不成?憑著他如今的官位,運籌運籌也未必會出什麽大事。”


    許氏聽她這樣一說,心中才安定了兩分。轉念又覺得她二房今年真是遭了小人,竟然一樁事接著一樁事的來,像是定要他們二房無翻身可能一樣。


    “你說,是不是咱們當年的事做得太絕了得的報應?”許氏神情閃爍的低聲問了一句。


    方治思平日裏最忌諱人說這樁事,臉色鐵青的瞪著許氏,“你胡說什麽!”


    許氏訕訕住了口,不敢再提。再想起今日見到安寶時,他麵上帶著的那抹獰笑,到底不安了起來。


    到了後半夜,有仆婦在外頭“砰砰砰”的拍門。方治思夢裏頭驚醒,立即坐起身大喝了一聲:“什麽事情?”


    說話的是是許氏身邊的王婆子,提了聲音叫喚道:“老爺太太,老太爺……老太爺那邊怕不成了!”


    床上兩人對視了一眼,立即下床穿衣,等推開了門,許氏又問了一遍:“你好好說,到底怎麽迴事?”


    那王婆子今日當值,也沒敢睡囫圇覺,是被老太太申身邊的丫鬟搖醒支會此事的。“太太快過去吧,老太太也已經過去了,怕是……”


    許氏朝著方治思看了眼,原本這老太爺吃著煙膏就是勉強度日,沒成想今夜就要……去了?他們二人緊忙趕了進去,那屋子裏頭已經擠滿了人,許氏暗惱他們竟來得這樣快。


    躺床上的方老太爺麵色蠟黃,眼皮也耷拉著,已是出氣比進氣多了。


    方治思夫妻二人怕這會他就該交代了遺言了,又往前挪了兩步,怕老太爺沒見到二房而遺落了他們。誰知老太爺隻顫巍巍的舉著手點了點四房的方延祿。


    方延祿立即跪去了床前,語氣也帶著哽咽道:“爹您要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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