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6-19


    夜色降臨,京城各條街道紛紛掛起彩燈,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一些大商鋪門口的花燈,有動物、人物和植物的形象,千姿百態地同酒幌一起在晚風裏招搖。平日裏尖峭淩厲的屋簷一下子羞澀起來,隱沒在漆黑的夜色裏,羞紅了掛在上麵的紅燈籠。沿街的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整條長安街湧動著喜慶的暖流。


    “如何如何?咱們沒有白來吧。”林文枋興奮地嚷嚷,燈光將他的臉映照地神采奕奕,“有朝一日我成了金科狀元,定要騎著白馬遊遍京城大街小巷。”


    前方有專門的空地表演舞龍舞獅,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個個粉妝撲麵,提著精致的花燈挪著蓮步走向人多的地方,若是能遇上自己的夢中情郎,自然是千金難求的好事。有幾家小姐路過暝幽一行人身邊,登時眼睛就亮了,一步三迴頭地拋著媚眼。暝幽天性風流,揚起劍眉迴贈了一個瀟灑帥氣的眼神,那些姑娘小姐們就粉雲似的湧過來,紅著臉地遞上帕子、水果或頭飾。


    “如何?”暝幽朝泫月得意地壞笑,好像自己的英俊瀟灑得到了天下人的認同一般。原本冷著臉的泫月不屑地皺眉:“這有何難?”說著一張勾魂攝魄的冰美人的臉綻開蓮花般傾國傾城的微笑,隻聽身邊的小姐們一聲驚唿,長袖遮顏好似要醉倒一般,又好像在羞愧自己貌不如人,連周圍的男子也紛紛投來示好的目光。


    “如何?”泫月學著暝幽壞壞的口氣側目望著他晴轉多雲的俊臉,然後收起**的微笑。


    不遠處的酒樓的迴廊上掛滿了彩燈,燈下往往懸著一張寫了謎麵的字條。這是元宵節除放河燈外最受人喜愛的活動。不少文人墨客齊聚酒樓,一邊啜著清茶淡酒一邊信步瀏覽燈謎,若遇見能猜到的謎麵,就撕下紙條,隻需帶著紙條到掌櫃的那裏說出正確謎底即可得到一杯上好的美酒。


    林文枋和暝幽一時來了興致,定要去酒樓親自體驗一迴。錢老板一家不精通文墨,就去看舞龍舞獅,大家約定好一個時辰後在相思橋頭碰麵。於是兩個書生迫不及待地登上酒樓,暗中較量誰猜得燈謎多,泫月則默默走在二人身邊淺笑,心想這兩人平時一副正經的先生相,這會子卻跟孩子一樣倔強,定要分出個輸贏;更讓他好笑的是,那兩人皺著眉頭看了一個有一個謎麵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足見這美酒不是輕易能喝到的。


    閑來無聊,泫月也抬手撚起一張謎麵,上麵隻簡簡單單寫了幾個字“羊叫(打一詞牌名)”。自從在以來,泫月每日研讀各種書籍,學問自然大有長進,加之詞牌向來是習曲之人爛熟於心的,他隻思忖片刻,就不禁笑出聲來:“有意思,看樣子這美酒是我先嚐了。”


    “怎麽,你能猜得到?”暝幽和林文枋連忙探頭齊聲問道,二人皆對“羊叫”這一謎麵一頭霧水,本來謎麵越短就越是難猜。


    泫月扯下紙條心情大好,竟然開起玩笑來:“你們誰學一聲羊叫來聽聽,我就告訴你們謎底。”暝幽和林文枋哪裏拉的下臉學羊叫,隻得怔怔地互望了幾眼,一邊一個扯著泫月的袖子討好道:“好兄弟,告訴我們也無妨,美酒還是你的。”


    於是泫月讓二人附耳過來,忍著笑在他們耳邊說了三個字:“聲聲慢”。二人愣了片刻,腦海中下意識地響起一隻羊“咩——咩——”地拖著尾音,繼而撫掌大笑不止,“好啊,好個羊叫,可不是聲聲慢嘛!”


    “你們兩個榆木腦袋,可別把書讀腐了,到頭來竟比不過我一個彈琴的,”泫月好心提示道:“我看這裏的燈謎並不難,隻是不能用死知識解,不如多往歪處想想罷,大過節的誰不圖個樂子。”


    經泫月這麽一提示,二人再重新琢磨這些謎麵,果然猜中不少。三個人一人捧一杯美酒倚著朱紅的雕花欄杆俯瞰長安街夜景。整條街人頭攢動,女子的長裙飄搖、鬢發如烏雲浮動,各色花燈沿街排列高掛樓閣和樹梢,仿佛天上群星墜下,整條街登時化作人間銀河,美不勝收。遠處隱約出來笙簫合鳴鑼鼓喧天,奏著歡快喜慶的樂曲。林文枋詩性大發,啜了一口美酒,想起了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便順口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曲子自然要唱才動情,”泫月輕聲淺唱接上:“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剛唱完,他轉過臉無意間對上暝幽滿是憐愛的深邃目光。


    “看什麽。”泫月漲紅了臉慌忙低下頭。暝幽毫不掩飾自己炙熱的目光繼續放膽地看著他羞紅的臉,悄悄在他耳邊說:“我發現你笑起來特別美,尤其是今晚。”


    “你討打!”泫月再次揚起小拳頭輕輕打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暝幽泫月這邊小打小罵倒也玩得不亦樂乎,林文枋並沒注意,一個人支著腦袋望著酒幌旁邊的荷花形花燈發呆,漸漸地從荷花內部跳動的燭光裏看出了何小荷清秀的麵龐。


    一個時辰以後,眾人相聚相思橋頭。被夜色映得墨黑的水裏早已飄滿了河燈,如同一雙雙手捧著微弱的燭火隨水流過拱月形的橋杜,向遠方緩緩駛去。小小的紙船兒,滿載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駛向每個相思的夢裏。


    錢老板最先把河燈寫上心願放入水中,滿載著期望的河燈顯得有些沉重,緩慢地飄動著。寶兒扯著他姐姐的衣襟興奮地嘟囔著:“姐姐……姐姐……燈!燈!”正值芳華年紀的少女望著時間的河燈漸行漸遠,激動地熱淚盈眶,想必她的燈上一定寫著自己夢中情郎的名字吧。


    泫月呆呆望著錢家姐弟二人,先前的快樂也在迴想起泫花後蕩然無存。或許對於他來說,快樂是太過於奢侈輕淺的感覺,稍稍一些小事,就能勾起他對於悲傷過往的記憶。想到自己與泫花的年紀也同錢家姐弟倆差不多大時,泫花也會帶著自己遊戲玩耍。再迴首,自己已經孑然一身,傷感頓生。暝幽將河燈遞給他時見他眼角濕潤,慌忙詢問,泫月搖搖頭接過河燈,“人死了,好多話不能說了,好多事也不能做了……”


    暝幽猜到他是想念泫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泫花看見你現在活得很好,在天之靈也會安息的,我會代替她照顧你。”卻說著自己也傷感起來,感情是可以相互感染的奇妙東西。暝幽亦記起了那個深埋在自己心裏的少年,他俊美的容顏、清澈的笑聲久久在腦海裏迴蕩,如同一隻纖手,輕輕撩撥他的思緒。


    “暝幽,”“暝幽!”“暝幽……”迴憶裏少年曾經用各種語氣唿喚過他的名字,快樂的、嗔怒的、悲哀的、親昵的、絕望的……一聲聲,催斷心弦。


    暝幽本打算在河燈上寫下泫月的名字,結果最終卻寫下一首五言絕句。


    “光陰渺渺逐流水,燈花默默訴衷情。遙憶故人舊辰景,滿目蕭然不見君。”落款——寄嘉齡。此時泫月也寫好了心願,二人各懷心事,將自己的河燈小心翼翼放入河中。


    眼尖的暝幽偷偷瞥了一眼泫月的河燈,想看看他對泫花有什麽話要說。當目光觸及河燈的刹那,他怔住了,心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揉捏著,暖暖的、癢癢的、也稍稍有些疼。泫月的河燈很簡單,寥寥幾筆卻足見心思:“暝幽,天涯海角,與君誓死相隨。”


    可惜的是泫月沒有看見暝幽的詩,或許這樣更好,有些不明白的東西,見了隻會徒增傷感。倘若泫月見到暝幽的河燈不是寫給他的,又會作何感想?


    究竟一個人要多麽無情,才能學會遺忘。


    究竟一個人要多麽堅強,才能接受孤單。


    迴憶之所以難以忘懷,正因為太多美好用千百萬根觸手層層束縛人心,外麵的進不來,裏麵的也無法釋懷。江湖恩怨,人間情仇,一劍揚起生死塵埃,徒留半生落寞蒼白。說不清是誰負了誰,也無需道歉,畢竟一個“情”字,怎是一句“抱歉”就能抹殺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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