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前的路上沒有掃過雪,所以車痕,腳印淩亂地交織在一起。有些雪染黑了,有些化作了水,一小灘一小灘汲在凹陷裏。周習坤一邊走一邊看著腳下,一路上那最大的鋸齒分明的鞋印,他能很肯定地說就是周習盛的。他仿佛是很小心翼翼地沿著那鞋印走,不踩壞,隻是貼著踩在一邊。遙遙一看,那雪地裏留下的兩行腳印,就像是兩個人肩並肩走出來的。


    來開門的是個男仆,看到周習坤似乎很是驚訝,可又不敢表現出來,隻是垂頭垂手地迎著周習坤到客廳裏坐下,又倒來了一杯熱茶。周習坤不是來做客的,也沒安穩坐著的心情。


    “我哥呢?”他開門見山地問。


    “老爺在花園裏呢,我這就去叫他。” 男仆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就可以了。”周習坤立刻站了起來,徑直就往後頭走。這裏他就來過一次,所以也是半尋半走。沒想到這房子是西式,後麵的花園卻是東方園林樣式。假山突兀,千轉百折,阻礙著視線。不過如今大雪一蓋,他很容易見到了在小山頂上亭子裏的那一抹紅色。


    紅色是姚宛寧的衣服,鮮豔得刺目,那是年節喜事的顏色。而她身邊著黑衣的,不用仔細看都知道是周習盛了。姚宛寧的紅色歪歪扭著依在那黑色之中,竟是抱在一起的樣子。


    周習坤本是來“捉奸”,可著奸就在眼前了,他卻挪不開步子,無法上前去捉。冷風吹得他在這一刻出奇冷靜,想想自己也沒理由去驚擾這一切。站在大哥的立場來想,他肯定比不了自己這般兩袖清風無牽無掛。


    他緊閉著嘴,什麽也沒說什麽也做的,直接就從花園的小路走了。


    大哥心裏是有自己的,他隻不過不能放下以前的生活而已。也是,誰會願意丟掉辛苦積累下的一切,背井離鄉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呢。周習坤感覺自己腦殼裏被抽空了,而北風就唿唿地往他腦子裏灌。這一路他沒有再按原路迴去,繞過了有小副官在等他的路口,招了一輛黃包車,向相反的方向去了。一樁事情已了,而接下來裏的就是另外一件了。


    周習盛一直不知道周習坤來過。他一直是個直來直去的人,說話不自覺地都會帶上命令的口吻。現在要用來安慰姚宛寧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昨晚小弟的態度來看,盡快解決姚宛寧這邊已經刻不容緩。


    這個女人猶如他母親留給他的“禮物”,同時也母親一樣,如同一個緊箍咒一直套在腦袋上。周習盛最不能違背的是母親的意誌,這一點仿佛是根深蒂固,從娘胎裏出來就帶著的。不能違背,所以他也隻能躲了,躲得越遠越好。可現在母親雖故,緊箍咒依舊是留下來了。


    他思來想去,舌頭也繞得快打了結,最後幹脆直接說明白一切算了。至少不會讓人要死要活卻個真正的理由都不知道,自己也憋得難受。


    可要直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這違背人倫常理的感情,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追溯起來也覺得這愛似乎來得無緣無由,簡直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年少時候至少可以說是荒唐,可現在又當如何解釋。周習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舌笨到如此地步,不僅顛三倒四,而且蒼白空洞,似乎說到最後隻能歸結到一個“欲”字上去。可隻是欲的話,那自己所做的又是為了什麽?技術宅養成係統


    這場談話,周習盛感覺自己被自己解剖了,心和肺都被拖出翻來覆去看,哪裏是黑哪裏又是紅。最後姚宛寧聽懵了,他自己也懵了。不過如此一來,算是仁至義盡了。周習坤走後不久,他就從假山下了來。他沒有注意的花園小路上新留下的腳印,卻發現客廳裏多了一杯熱茶,沙發上也有人曾經坐過的痕跡。


    “有誰來過麽?”他問道。


    “是七爺來過了。”男仆緊張答道。


    “那他人呢?”周習盛臉色大變。


    “他,他說自己去找您,然後就不知道了……。”男仆如實說道。


    周習盛轉身就出了門,即使在雪地上也顧不得地邁腿跑起來。小弟這人怎麽如此讓人不省心?叫他不能出來,怎麽就跑到這裏來了?


    在不遠的路口,周習盛看到了司令部裏的車。可車在,開車的副官也在,偏偏周習坤沒了人影。


    “為什麽帶他出來?”周習盛極度憤怒道。


    “我……我也沒辦法攔他……。”小副官在他的怒吼裏縮成了一小團,從牙齒到腿都在發顫。即使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麵對暴怒如獅的師座,他還是從裏到外的膽怯了。


    周習盛狠狠將拳頭砸在車上。他真是恨,在這個節骨眼上,生氣跑不見了,要去哪裏找!?上海這麽大,本來就是大海撈針一般。而且動靜一大,那必然會引起嚴秉煜的注意。


    天空烏雲密布,把城市擠壓在一塊狹小的空間裏,是又要下雪的樣子。周習坤已經坐著黃包車到了那個曾經禁錮他好幾個月的地方。他並不想自投羅網,但是無論如何也要和嚴秉煜做一個了結。


    此時嚴秉煜不在公館,仆人急匆匆給他掛了電話去。周習坤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站在對麵牆角的落地大鍾的鍾擺噠噠噠地規律搖擺著。


    不一會後嚴秉煜就來了。他走得很快,到客廳卻停住了腳,臉上露出些笑容,道了一句:“習坤,你迴來啦。”


    周習坤站起了身,用一雙眼睛坦然看著那人。


    屋子裏熱得不像話。嚴秉煜一麵摘了一手套,一麵道:“你跟我來吧。”


    周習坤仍舊沒有說話,隻是隨著這人上了樓。這是曾經他呆過的臥室,那些日日夜夜,也算是刻骨銘心了。就連這裏麵的空氣,也能喚起他的記憶,一幕幕地在過電影。


    “習坤,你迴來吧。”嚴秉煜看著他懇求般道。


    周習坤微低了頭,隻道:“是你讓夏長明來的吧。”


    “是。我想見你。”嚴秉煜坦誠道,他走到周習坤跟前,伸手輕揩了一下那人臉頰:“我無法讓你就這麽走了。”[綜]多麽神奇的悅來客棧!


    “白聞生呢?他在你手上?”周習坤道。


    “沒有。他現在活得挺好,而且就在上海。”嚴秉煜道。


    “他怎麽會在上海?是不是你抓他來的?”周習坤抬起眼瞪向那人,急問道。


    嚴秉煜看著他的眉目,想他生氣時,笑時,裝傻時的模樣,都是如此生動,不禁溫柔一笑道:“我抓他做什麽?我要的隻是你而已。”


    “那信為什麽會在你手上!”周習坤的肺裏滯漲著一口氣。


    嚴秉煜轉了身,走到五鬥櫃前,抽開了一格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一小捆用麻繩紮成的一摞信來,放在桌上道:“信的話這裏還有很多,你可以一封一封看完。你看完了,就會知道他為什麽在上海了。”


    周習坤盯住那一疊信,是厚厚的一摞,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封。算算這幾個月的時間,要以怎樣的頻率才能寫出這麽多來。白聞生是一直記著自己的。他走過去抽出凳子坐了下來,雙手用力不穩,好不容易才把綁信的繩子拆了開,開始一封一封,一行一行地看。


    今天是雨天,院子裏的一串紅被打落了一地。今天去書院時遇到了一隻灰色小貓,一時看它可憐就抱迴了家。…………從信裏周習坤幾乎可以知道白聞生每天在做什麽,哪天又發生了什麽,連起來完全就隻是他這一段時間的生活。


    周習坤看得時而笑時而皺眉,白聞生的樣子幾乎就在他眼前,能獲得這樣的平靜安寧,他也算是欣慰了。直到他忽然看到一封信裏寫著:蘇時婷懷孕了。他渾身一僵,感覺信變得觸目驚心,都不敢往下看了。


    原來白聞生是因為蘇時婷懷孕才迴上海的。而那孩子的爸爸竟然是管家李富,他是一直對蘇時婷有心思,蘇時婷被他從小照顧到大,竟然十分依賴於他。這事被揭發後,李富跪著求白聞生原諒,可這根本不是原諒能解決的事。


    若不是有李富在,白聞生撐不起這個家。蘇老爺的照料,還有田賦地租上的搭理都是這人一手操辦。蘇家先是離不開李富,白聞生作為名正言順的姑爺竟然就這麽“讓賢”了!


    周習坤攥著信狠捶在桌麵上,他氣,氣白聞生的軟弱,被人當做軟柿子捏,連個下人都能欺負到他頭上了。


    “現在你知道了吧。”嚴秉煜手撐到書桌上,俯□:“習坤,我並不想害你。以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愛你。你是這樣一個人,向白聞生那樣,是不可能得到你的真心的。”


    “可我無法愛你,無論你做什麽。”周習坤道。


    “那你恨我麽?”嚴秉煜問。“你想報仇麽?”


    周習坤搖了搖頭:“若你作罷的話,以前的事,我不想再算了。”


    嚴秉煜笑了,那笑分明是苦的,做了那麽多竟然連恨也得不到。而自己已經恨不能把眼前人撥皮拆骨來愛來恨。蹲在牆角種蘑菇


    “習坤,你迴來吧。”他道。


    周習坤想也沒想地道:“這不可能。”


    嚴秉煜將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一下一下掐捏著那塊肩骨,道:“可我不會放你走的,永遠也不會。”


    “我要我留下來,除非我死了。”周習坤道。


    “可我死,也不會放你的。”嚴秉煜將周習坤的臉抬起來,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頭發。這世界上就隻有這麽一個人,矮一些高一些,白一些黑一些,那都是不是周習坤了,他想要得到就這麽一個而已。“習坤,讓我抱抱你。其實你也是想我,不然怎麽還會來呢?你明知道我不會放你走,你還要來。”


    “那是因為我不怕你了。”周習坤微微揚起了唇角,安靜地看著那人。他緩緩起了手,在他手裏多了一個黑色的冷冰冰的家夥。“要麽一起死,要麽放了我。”


    嚴秉煜往他手裏看了一眼,那竟然是一顆手雷。


    “習坤,你真的要這樣麽?跟我又怎麽了?我配不上你麽?這世上也隻有我配得上你。”嚴秉煜並不怕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和神態道。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這兩條路,你要選哪條?”周習坤緊緊握著手雷道。這手雷這是他從司令部的軍營裏偷來的,也是因為有了它,他才會來和嚴秉煜談條件。


    “生不同寢死同穴。你說我選哪條?”嚴秉煜抬起手握住了周習坤的手腕。


    周習坤奮力奪了一下,卻被抓得不動,隻有死死盯著對方。他從來不相信一個人會為了另外一個人連命都不要。尤其是嚴秉煜這樣的人,他舍得去死麽?


    “怎麽你不敢?”嚴秉煜反倒是道。而後用另外一隻手去握周習坤的手:“把它給我吧。你死都願意陪我,怎麽不可以和我一起好好活著呢?”


    周習坤手顫了一下,卻緊緊握著不能送開。對他來說和嚴秉煜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真的地獄,那樣的深淵,不能再重走一遍:“你別逼我,你別逼我!!”他嘶聲力竭地狂吼,意誌逼於臨界點。


    “周習坤。你就是沒這個膽子!和我好吧……,你何必逼你自己。”嚴秉煜一邊抓著他的手,一邊在他脖子上瘋狂親吻。他深深地嗅聞,就像戒斷鴉片的人終於又聞到了那迷人的味道。對他來說周習坤就如同鴉片一樣,是欲罷不能,蝕骨*。要活要死,都在一起,反正都不能分開!


    “走,你走!”周習坤不斷掙紮要擺脫身上的人,可那人就像影子緊緊地纏縛著他。也就在這時他拔開了手雷的插銷。那黑色球狀的玩意立刻茲茲發出了聲響。周習坤一動不動盯著,而嚴秉煜竟然也沒有躲,反而是吻住了周習坤的唇,緊緊抱住了他。


    周習坤僵硬了一身血脈,呆滯地一鬆手,吧嗒一聲,那引燃的手雷掉到了地板上。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木有了t t 日更日更腫麽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重生之交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危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危橋並收藏民國重生之交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