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習坤在滿上海地找周習盛。秉著知覺,他總是覺得周習盛一直就在自己身邊,而且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自己的行動。可是反過來要去找他,卻又是大海撈針一般。怒氣在周習坤的體內就像潮水一般,不斷升升漲漲,找不到途徑發泄。上海這個地方,有時候讓人覺得自己可以隻手通天,唿風喚雨無所不能。可與此同時,它也能輕而易舉地將人推入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周習坤一直覺得地獄既然沒有收自己一次,那麽就很難進去第二次。老天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而擋道的唯有一個惡魔,那是生生世世糾纏他的夢魘。


    可最後他終於打聽來周習盛的消息,原來他離開上海去廬山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周習坤滿揣著憤慨落了空,頓時狂亂了起來,因為這樣一來,這事顯然和周習盛是沒多大關聯了。可是除了他還能有誰,還能有誰呢?


    時間一天天過去,白聞生音訊全無,隻在夢裏頻繁出現和蘇時瑛連同蘇時征一起,驚擾著他每一個夜晚。每次驚醒他隻能以幾乎將人掐死的力氣緊緊抱住杜小明。可這遠遠不夠,遠遠填不了他心裏麵的那個深淵。他心底裏其實有個人的名字,可是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仔細思考。但事到如今,他也隻能先去試試了。


    坐在嚴秉煜的小公館裏的時候,周習坤已經瘦了好幾圈,眼睛裏布滿著紅血絲,形銷骨瘦。嚴秉林卻是氣色極佳地坐在他對麵,一臉笑吟吟地說:“我哥他不在,去南京了。”


    “這樣。”周習坤點了點頭。自從嚴秉煜那次“告白”,兩個人就沒怎麽見過麵。周習坤對他心裏有了提防,所以一般不會主動找他。嚴秉煜在這個時候突然去南京,周習坤有點懷疑,感覺這是故意躲著自己。


    “周哥,有什麽事你別急。我大哥很喜歡你的,你隻要提出來,他一定會幫你辦到。”嚴秉林笑得詭秘,說道。


    周習坤笑了笑:“你大哥的確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我大哥對你可不止是朋友吧。”嚴秉林站了起來,繞到了周習坤的身邊,彎下腰來忽然換了一種語氣道:“你就別裝傻了。你以為我大哥會平白無故地對你那麽好?有去無迴,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吧?”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大哥說的?”周習坤心裏咯噔了一下,麵色卻不改地問道。


    嚴秉林微微一笑:“誰的想法不都一樣麽?你是個明白人,何必讓我把話說那麽清楚。好了好了,我也該出去了。你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大哥,順便想想清楚。你能拿出什麽迴報來?”說完他衝周習坤晃了晃手,然後插著口袋笑著離開了。


    周習坤睜大著眼睛,僵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荒唐,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他們以為拿個白聞生就能要挾自己麽?


    大不了,不管了。


    他笑了,可眼角卻不知不覺濕潤了。周習坤像是害怕自己會改變心意,急忙地站了起來,大邁步地離開了這棟房子。


    可等他剛走到前院裏,忽然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從身後的房子裏傳了出來。周習坤腳步一頓,緩緩地迴過頭來,那棟本來不高的小樓,此刻卻像泰山壓頂,不但高聳入雲,還在向他的方向傾塌。周習坤控製不住腳步地開始往後院走,在繞過房子側壁後,他發現那哭聲就是從一樓第二個房間裏傳出來的。


    周習坤幾乎是屏息凝氣,以做賊的心態,不敢卻又渴望地站到了那個房間的窗戶後麵,一點一點地抬起眼往裏頭看去。


    這是一間傭人居住的房子,一個豐滿的女人正解開自己胸前的扣子,亮出肥碩的□湊到了她懷裏哭得正嘹亮的嬰兒嘴邊。嬰兒嗚咽了一聲,白胖胖的臉上還掛著淚,嘴巴卻嘟著開始吸吮起來。


    周習坤張大了嘴,幾乎驚呆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明明隻是個極為普通的孩子,身上既沒有標上姓,也沒有標上名。他有可能是任何人的孩子。可是周習坤卻在看他的第一眼,就被一種強烈的感覺套出了。


    喂奶的女人也許是覺得窗戶邊有些動靜,抱著孩子側過了身。周習坤立馬低下了頭,大喘著氣坐在了一團枯草裏。然後在女人開窗戶的工夫裏,貓著腰頭落荒而逃了。


    周習坤跑得很快,即使離嚴家的小公館已經有好幾裏地了,他還在跑。直到跑不動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迴過頭,朝著來時的路看了半天,好像那孩子在一直追著他,會爬過來捉住他的腳腕。而路的盡頭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周習坤像是鬆了一口氣,而下一秒身體也軟了,他的雙膝一下栽到地上,一手捂住嘴就開始嚎啕般的哭了起來。這孩子的出現意味著什麽?周習坤幾乎不敢去想,一想就是個黑洞,讓他要掉到無邊的深淵裏去。原來一切都錯了,錯了!從何錯起,雖然無從去追溯,可是如今自己的手上已經沾滿了自己親人的血。他哭到斷氣哽咽,胃突然痙攣抽搐起來,身體裏的汙穢連同眼淚一起湧了出來。


    晚上的時候,周習坤把一個箱子推到了杜小明的麵前。杜小明一楞,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周習坤勉強地笑了出來:“這是什麽?”


    周習坤沉默著把箱子打開,裏麵放了幾根金條還有一疊疊捆紮在一起的法幣:“你帶著這些,今天晚上離開上海。”


    “為為什麽?”杜小明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不要問太多。你到了外地再把金條換成錢,慢慢著花,別太招搖了。”周習坤很是冷靜著道。


    “我,我不需要錢。”杜小明急道。最近周習坤的異常他也看在眼裏,也多少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可事態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嚴重。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獨自離開上海。


    “哎,別哭了。你留在上海也沒有用。我在銀行的錢現在都沒法動,隻有這些了,你要用不完就當給我存著。”周習坤盡量地笑,聲線卻在發抖。


    杜小明哽咽地哭出了一聲,立馬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成了汪汪的水泡:“那你一定要來找我……。”


    “你放心,拿著我這麽多錢,我還能讓你跑了?”周習坤扯著嘴角輕鬆似的道。


    可是杜小明笑不出來,戲裏麵這樣的場景簡直是永別了。


    當晚,周習坤果然把杜小明送上了火車。火車長鳴著,帶走了淚眼婆娑的杜小明。這會兒他真是孤家寡人,兩袖清風了,他坐在火車站裏的長椅上,感覺腿腳都在發軟,半天也沒能站起來,無論怎麽想這個決定都是太瘋狂,太荒唐了。周習坤呆坐成了木頭人,臉上布了一層水光,十足地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還是去嚴秉煜那兒。隻是沒有勇氣直接進門,而是無措地繞著那棟房子一圈一圈地掙紮。其實自己大可以選擇和杜小明一起一走了之!可走又能走多遠!白聞生真的不去管他?!兒子也不去管了?!他這樣一想,腦海裏就會浮現出蘇時瑛的臉,白兮兮還流著血。在思想又要扭纏在一起幾近崩潰之前,他終於是按響了大門的電鈴。


    一個仆人滿臉笑容地開了門,將他領到了客廳。如坐針氈地等了好一會,嚴秉煜才從樓上下來。他穿著絲綢長袍睡衣,顯然是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倒是精神,看到周習坤就笑說道:“我昨晚才從南京迴來,聽秉林說你昨天就來找過我?”


    周習坤勉強一笑點了點頭:“是。我有事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事?”嚴秉煜端起仆人送來的茶水,低頭喝了一口。


    周習坤知他是故意在裝蒜,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就是關於白聞生……。”


    “你想救他?”嚴秉煜放下杯子,一臉泰然地問。


    周習坤點了點頭:“不知道能不能?”


    嚴秉煜笑了笑:“這是他自首,若是要放了好像說不過去吧?何況,如果他去坐牢,那麽貸款就償還不上,我們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拿下蘇家。不好麽?”


    周習坤啞口無言,半天沒有接上話。


    嚴秉煜換了個位置,挪坐到了周習坤身邊,意味深長笑道:“再說,他可是我的情敵之一,我為什麽要去幫他?”


    周習坤眼睛直直盯著茶幾,喉結慢慢滾動吞咽了一口口水,眉頭皺動了一下道:“不是這樣。其實我對嚴兄,也是一直愛慕有加。白聞生畢竟與我曾經是連襟,我也實在不願意看到蘇家敗落。”


    “果真?”嚴秉煜笑著眉眼,嘴角微微一挑。


    “………………嗯。”周習坤想表現出鎮定,可是內心又實在是恐懼,所以表情僵硬,口舌也不靈便了。


    “白聞生於我來說,沒有任何瓜葛。但是為了幫愛人,那又不同了。是不是?”嚴秉煜小聲在周習坤耳邊說道,手指輕輕撩過他的鬢角。


    在細微的觸動下,周習坤打了個大大的冷戰,眼裏神色慌亂了。他可以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最怕的就是這檔子事。他幾乎要臨陣退縮,可是退又能退到哪去呢?平息了一會在驚嚇中噗通亂跳的心,他才慢慢開口,看向嚴秉煜道:“嗯,請嚴兄你一定要幫我。”


    “那不如先預付點押金給我,你跟我上樓來。”嚴秉煜起了身,拍了拍周習坤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小弟的灰暗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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