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該不會誤會那事是我……。”周習坤想了半天,又揣摩了許久說話的表情,終於開口說道,可是不等他把話說完,周習盛就打斷了他。


    “若你隻是想說這個,那就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周習坤皺起了眉,沉了一口氣,手在不自覺中攥緊了拳頭。


    “沒話了?”周習盛噴吐了一口煙,看向周習坤。


    周習坤的嘴角輕微抽搐了幾下,忽然翹起了個笑:“好,既然都這樣了,那我直說好了。那炸彈就是我讓人按的,怎麽就沒炸死你呢?”


    周習盛深歎了一口氣,複而又笑了起來:“你呀,以後不用在我這費那麽多心思了。給你吃顆定心丸,這事我不會找你算。別再疑神疑鬼的了。”


    “你不算,我還要跟你算呢。”周習坤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惱羞成怒般地道。


    “你要算什麽?”周習盛咬著雪茄笑著問。


    周習坤光瞪起眼,沒有答上來。


    周習盛站起身,微微俯視著周習坤,說道:“好吧,以前輕薄你是我的不對,這次算不算兩相抵消了?實話說吧,我要是把你這栽贓的事說出去,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


    “想要挾我?”周習坤歪了一邊眉,說道。


    “那也不用等到現在吧。還是那句話,各走各路,這事下不為例。”周習盛負手不迴頭地走了。


    周習坤繃緊著臉似怒似悲。自己開始想要的不就是要和周習盛斷絕開麽,目的明明已經達到了,可是為什麽就是覺得還不夠?可到底是哪不對,他也不知道。自己親手一磚一瓦地搭建出了來,卻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


    “小弟他怎麽了?”等來周習盛的姚宛寧迴過頭看了一眼立著不動的周習坤問道。


    周習盛把她扭過去的肩膀攬了迴來:“沒事。我們迴去吧。“


    “就走?”姚宛寧吃驚著道:“我還想,想和你跳舞呢。”


    “跳什麽跳,走。”周習盛沒有再管她,自個就先往門口走了起來。姚宛寧連忙追了上去,攬住了他的胳膊,笑著道:“走就走嘛,別發火。”


    等在車裏的是夏長明,見到師座迴來了,連忙弓著腰去為他開門。上次他挨了一頓狠鞭子,如今身上疤痕都沒消呢。可意外的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受到別的責罰。他本還以為自己是死定了,連遺書的內容都想好了。卻沒想到自己非但沒死,還升了官,成了副官長。這個位置是他盯了很久的,可是在這麽個時候當上了,簡直讓他良心不安,內心裏沒有一刻是安穩的。腳上踩著炭,凳子上也有釘子,總之這尾巴是必須得夾得牢牢的。除了不讓師座挑出他的毛病,其他的一概也不敢想了。


    所以本來話多的他,現在開著車連聲都不敢做了。周習盛更是不開口,姚宛寧察言觀色也收了聲。三個人,一路上安靜得蹊蹺。


    如今周習盛的住所是嚴旬芳嚴市長安排的,那是一棟在綠樹環繞中的小別墅。別人不敢說,對於嚴旬芳周習盛還是相當信得過。兩人也算是忘年之交,雖然沒有做成女婿,可是情義還在。爆炸案那天,周習盛剛好湊巧先下了車,所以才毫發無損。而那以後,他就一直秘密呆在嚴旬芳這裏。


    周習盛一到就徑直上了樓,進了臥房。可他一迴頭,發現身後站著的姚宛寧,才意識到她的存在。他把剛解開一粒紐扣的西裝又扣了上,往迴走了幾步道:“今晚你睡這吧,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


    “什麽事就那麽重要?這麽晚了,明天在做不行麽?”姚宛寧略微感到委屈地道。


    “你們女人不懂。還有,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上海本該到處去逛逛的,可是現在上海不太安全,我也不能陪你,明天我讓人送你迴去。”周習盛道。


    “不,我不走。”姚宛寧忽然倔了道:“我不用出去,也不用老爺陪,我隻想每天留在你身邊,做身為妻子該做的事。”


    “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周習盛乾綱獨斷地道,複而又道:“誰準你冒冒失失跑上海來的?要不是張管家發了電報給我,你連我人都見不到!這麽大的上海走丟了怎麽辦?!”


    “我……。”姚宛寧眉頭蹙成了個一字,眼裏水光一轉,啪地就掉下了一滴眼淚。


    “你……你哭什麽啊?!”周習盛最是怕見這個,頭皮發麻著連忙壓製住語氣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也不是責怪你。隻是……隻是……。”他相當不會勸慰人,特別是女人,憋了半天把自己憋了個死,忍不住就脫口而出:“操!你就算哭這事沒得商量!”


    “我究竟哪裏不好了,就連做個丫鬟資格都沒有麽?”姚宛寧的鵝蛋臉上淚水縱橫,又怕周習坤責怪,所以掩著臉側過了身去。


    對她來說,周習盛作為丈夫開始隻存在於婆婆的念叨之中,聽說她的兒子有多麽厲害多麽威風。開始她是將信將疑,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對個這個連麵也未曾見過的丈夫,心裏多少有些期待。直到上次,這位丈夫雖然對她不甚在意,舉止粗魯,毫無憐香惜玉的溫柔可是對於少女來說,這般男子氣概足以讓人悸動,並在心中供奉起來。而且他雖將自己拒之門外,卻至少說明他不是個好色輕薄之人。這一切完全符合了她心中對於男人這一詞一直以來的理解。而今晚,周習盛對她好言溫柔,簡直讓她真的沉浸於周太太的身份中去了。


    “不是不好。有將太太當丫鬟使的麽?再說我這裏副官都要排成行了,也不用不著丫鬟。讓你迴去是為你好。聽到沒有?”周習盛相當好語氣地道。


    “女人總是比男人要細心些。而且……。”姚宛寧咬了下唇沒有說下去。


    “好了,好了。你聽話,等風波過去了,我再接你來上海住住,怎麽樣?”周習盛說道。


    姚宛寧麵露了些喜色,簡直有點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看向周習盛道:“真的麽?”


    “還能騙你?這幾天勞頓,你也累了,早點睡吧。”周習盛麵對她的喜悅,心中卻忽然有點沉重,臉上更難有近人的表情,挺直著背轉身就走出了門。


    今晚的夜顯得格外濃重,從露台看出去隻能見到層層疊疊的墨影,是站立的樹留下的痕跡。清風不來撥開烏雲,周習盛內心裏也難以亮堂。說實在的,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與小弟之間,真的有什麽生死大恨。鬧到這個地步,自己就算從心想幫他,也是不可能的了。就讓他去吧!去吧!不吃個大虧,他是不會知道好歹的!自己沒必要再犯這個賤。


    周習坤如遊魂一般站在宴會的人群中,自從周習盛走後,他就一動不動,就連目光也沒移動過半寸,完全化作了一尊雕像般。若說他的上輩子是一場遊戲,而這輩子他是當做戰役在對待。他擦亮了槍,磨好了刀,敵人卻宣布退出了。他不甘心,想把周習盛抓迴來再繼續鬥一鬥。好在,他還能意識到這想法是多麽的荒唐。


    “你怎麽了?一直站在這發呆。”這個時候,嚴秉煜手裏端著個香檳杯走到了周習坤的身邊,微微笑著道。


    周習坤抬眼看了他好一會,眼睛裏空空洞洞像是不認得眼前人是誰了一般。


    “習坤……,沒事吧?要不要出去透透氣?”嚴秉煜擔心著道。


    “啊?”周習坤兀然迴過神,晃了晃頭:“大概這屋裏是有點太悶了。”


    “走,我陪你去花園裏走走。”嚴秉煜笑扶了一下他的後背。


    周習坤沒有說話,便往通向花園的廊道的方向走去。花園裏疏影橫斜著,因為月亮沒有出來,所以格外的黑暗。草叢裏是夏蟲在做生命裏最後的掙紮,喳喳鳴叫。剛才大廳裏的喧鬧倒是被隔絕了起來,還有細細微微地風在浮動。


    嚴秉煜一直看著走在自己前麵的那人,感覺他依然是魂不守舍,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便道:“聽說白先生生病了?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周習坤隻說了兩個字,也沒轉過頭,站在一棵開滿了白色木芙蓉大花的樹前,湊了鼻子似在聞著花香。


    嚴秉煜笑了笑,不知道是什麽的驅使,他忽然忍不住開口道:“其實我有話一直想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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