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天整個下午蘇公館裏幾乎沒了人聲,到了晚飯時候這才是聚齊了。蘇家老爺是對吃上高要求的,廚子做的菜都無比精致。一根蘿卜也要雕成落空花形狀,顏色更要搭配得鮮豔奪目。


    白聞生坐在桌子邊,一雙手握成拳放在大腿上,嚴陣以待地為著昨晚醉酒的事情向蘇成泰老爺供認不諱地道歉。蘇成泰端著稀飯,嘴裏嚼著一根翠綠芹菜。嘴沒張開,隻有麵部飽滿的肌肉頻繁活動著。白聞生說完話,他也恰恰咽下了嘴裏的,看著白聞生緊張的樣子,滿意笑說道:“男人嘛,喝點酒再正常不過了。我看你成天在家裏,都怕你呆出病來。”


    蘇時征把筷子一落:“爸,你對我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嗬,你出去吃喝嫖賭得還少嗎?”蘇成泰最看不得自己這個兒子,像瞅妖怪似的瞪大虎眼。


    “那我這也是男人正常的。”蘇時征笑著晃了晃腦袋,他看著白聞生說:“姐夫,以後我帶著你出去。那一片我都熟透了…!”


    白聞生連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蘇成泰說。


    蘇時征癟著嘴,白了一眼,小聲嗤笑一聲:“我看他是不想結婚,怕失去了自由,才去酗酒吧。”


    白聞生臉一下白了,隻睜著眼不說話。


    蘇成泰怒了:“你這個東西,成天胡言亂語!”


    周習坤連忙解圍道:“昨天是我要見一個朋友才帶著妹夫一起去的。他不會喝酒還讓他醉了,是我的錯。”


    “你啊,明知道妹夫就要和小妹結婚了,還帶著他出去瞎玩。”蘇時瑛眉眼一挑自己丈夫,端著妻子和大小姐的架子指責道。


    “是,是,我欠妥當了。”周習坤連連笑著認錯。


    白聞生抬了眼睛看著周習坤,頗有些感激。


    這時候在一邊咬著筷子聽得迷糊的蘇時婷,搖晃著腦袋說:“我不要和阿生睡,他身上臭臭。我要和姐姐一起睡。”


    “阿婷不許胡鬧,讓阿生給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喝酒了。”蘇成泰換了慈父神態,笑哄著說。


    “不,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我要和姐姐睡。”蘇時婷一把攬著她姐姐手臂抓著不放道。


    “爹,就讓她跟著我睡幾天吧。”蘇時瑛沒辦法隻好說。


    “那我住哪?”周習坤笑著道。


    “你呀就去客房將就著吧。”蘇時瑛也笑著一瞥眼道。


    “哎,好吧,這次我錯了,我認罰。”周習坤道。


    白聞生背脊冷冷硬硬,垂著眼皮子隻望著菜碗好像在發呆,可身邊人說的話全進了他的心裏。這個家裏難有他容身之處。


    蘇時瑛沒有迴娘家的時候,蘇文婷倒是一直粘著白聞生。可等蘇時瑛一迴來,她才發現白聞生實在是悶,便很快放棄了她的準丈夫。


    這對白聞生來說倒是個解脫,關鍵是這讓他擁有了自由行動的時間。他的心不在蘇家,身也早想飛出這個囹圄。


    家中吃過中飯以後總是無人,白聞生便有了機會。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長袍,壓低了禮帽,偷乘了黃包車去了榮昌大飯店。


    敲了房間門,可竟然沒有人應門。白聞生又敲了一陣,還是沒人。可是白聞生又舍不得就這麽放棄迴去。他的心裏記掛著船票的事又想著逃離的安排,不管怎麽樣也要和張賀祥見上一麵。


    現在時間尚早,倒也不急著迴去。白聞生也想不出張賀祥能去哪,隻好下樓準備到一旁的咖啡廳去守株待兔。可走下樓梯到了門廳就聽見一陣騷亂聲。鬧哄哄地又夾雜著拳腳之聲還有眾人喧嘩的笑罵聲,白聞生立馬停住了腳步。


    隻見大廳裏正亂作一團,一群穿著各式西服的男人們正在對中間的一人拳腳相加。其中一個人聲音最大,一邊抬腿狂踩一邊叫嚷著:“敢碰我的人,你也不打聽一下我是誰?找死啊!”


    白聞生對這個聲音根本不陌生,他定眼一看,才發現那人竟然是蘇家老三蘇時征。而蘇時征也剛好抬頭看到了自己。白聞生深吸了一口氣,心到了嗓子眼就要躍出來。他的腳步連連後退,幾乎半跑半跌地轉到了樓梯後麵。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身體機械,心亂如麻地走到了張賀祥房間的門口就頹喪地靠上了門板。


    後來已經不知道是過了多長的時間,樓下的聲音才終於漸漸地小了,顯然剛才的那群人已經散了。白聞生已經坐到了地上,背上的衣服汗濕了又幹了,冰涼貼在背脊。蘇時征迴家以後會說什麽呢?也許是做賊心虛的關係,他總覺得紙已經快包不住火。他的心裏開始反複編纂著應對的謊言。白聞生忐忑地等待著張賀祥,他需要人來分擔恐懼和壓力。


    不知道過久,當張賀祥也是一副頹唐地出現在樓梯口,白聞生幾乎是要衝了上去。可是到底理智克製住了情緒的衝動,他隻是站起來看著張賀祥靠近,交匯了眼神以後,不發一言等著打開了房門。房門關緊了他才開口說:“你去哪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張賀祥不語地坐到了椅子上,全身就癱軟了似的舒了口氣,臉上一副疲態。


    白聞生心急地俯下身看著他:“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張賀祥伸出手臂托出了白聞生的兩邊手臂,側著頭長歎了一聲:“對不起子卿,我跑了好幾天都沒有買到船票。說是五月二十號之前的船票都賣完了。”


    白聞生臉一寒,渾身都泛起冷:“那怎麽辦?”


    張賀祥看著他模樣,心裏更是內疚:“我再想想辦法,去找幾個朋友。”


    “你朋友裏有能幫上忙的麽?”白聞生絕望地問。


    張賀祥低頭歎了一口:“盡力試試吧。總之你信我,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的。”


    白聞生抬頭看著張賀祥說:“剛才,在大廳,我遇到了蘇時征,就是蘇家老三。估計我們的事情也瞞不住了……就連蘇時瑛的丈夫也知道了。”


    “怎麽會這樣!唉。若這婚沒逃成,倒是惹出麻煩來那怎麽好?”張賀祥憤慨道。


    白聞生無望地笑了出來:“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辦法總是要想的。你不怕陪著我就好。但是,你若不敢,說出來無妨。”


    張賀祥一把將白聞生摟了住,深深將白聞生的頭摁在自己懷裏。白聞生也緊抱住張賀祥,肩膀開始顫抖。兩人緊密相擁著,倒好像什麽都不顧了,兩人還從未有如此靠近的時候。可當清醒過來發現現在所做的事情時,都暗暗驚嚇身體無不僵直起來。白聞生推開人,張賀祥也主動退後,兩人尷尬沉默了下。白聞生先說道:“時間不早,我還是迴去吧。”


    張賀祥一點頭:“嗯。船票,我會想辦法弄到的。”


    “好。”白聞生轉身走了,身體還麻麻的,思想也有點凝滯。


    白聞生是坐黃包車迴家的。傍晚的風有點過於清涼,吹在他臉上鑽進衣領裏。白聞生不想迴蘇家,可是這是他現在唯一的路。兩道都是梧桐,遮擋了鋪滿夕陽的半邊天空,僅僅留下一線。白聞生看著看著,腦海裏忽然閃現了一個人。周習坤不是說可以幫自己?那能不能讓他幫忙買一張船票呢?


    白聞生輕歎息著,周習坤那人到底存了一個什麽心思,白聞生是還沒有讀懂。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去冒這個險。


    黃包車停在離蘇公館還有一段距離的街口,白聞生一路小心謹慎地走到了正門。反正大抵蘇時征會將自己去榮昌大飯店的事情說出,也不必躲躲藏藏,不然更叫人疑心。可是他剛走到蘇公館的大宅前就聽到裏麵傳來了巨大的蘇成泰的訓斥聲。


    白聞生一邊進屋一邊小聲問管家李富:“怎麽了?”


    李富皺著眉頭一副操心模樣說:“今天三少爺在外麵惹事讓老爺知道了,正教訓呢。”


    白聞生的心“咯噔”一下。他小心走到大廳,耳邊蘇成泰的聲音也越發如雷聲般灌入耳朵。


    “你這個畜生!你知道你給我蘇家得罪了多少人麽?”


    “爸!是那個姓嚴的恬不知恥,調戲女人。”蘇時征已經是淚流滿麵,一半臉紅腫著跪在地上大聲道。


    蘇成泰一個巴掌又扇了過去,脆響一聲後,蘇時征被打倒在地上。蘇時征慘叫了一聲,捂著臉半天沒直起。


    “你還敢說!為了一個下三濫的風塵女人,你還裝英雄!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幾兩重!他們聯合設計陷害你你都不知道!”蘇成泰氣的額上青筋暴漲,臉成了豬肝色。


    “嬌嬌不是這樣的人!你不要汙蔑她!”蘇時征艱難爬起來跪直了,搖著他那張紅腫得如同柿子的臉嘶吼著說。


    “混蛋!”蘇成泰氣不打一處又高舉起手。蘇時征嚇得條件反射地往後一坐。一邊的蘇時瑛連忙過去拉住她爸爸往沙發上坐:“爸,你生氣歸生氣,別氣壞了身體。”


    蘇時征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一抬頭目光落到了剛進屋的白聞生身上,氣得一下跳起來,指著白聞生說:“就是你,你嘴賤向爸爸告密的是不是!”


    白聞生怔住不能動。蘇成泰看了一眼白聞生,又轉過頭氣道:“你這醜事,都要傳遍整個上海了!你當你爸是聾子瞎子麽?”


    “嶽父,你也別責罰他了,他這個年紀都是年輕氣盛。”白聞生不得不勸架說。


    “誰讓你裝好人。”蘇時征扭著下巴嘀咕了幾句。


    蘇成泰一瞪眼,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簡直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和他說人話,都和對牛彈琴一樣,道“今晚上你別吃飯了,到院子裏給我跪著。”


    蘇時征急了,眼淚都簌簌往下掉了:“爸~!”


    “還不快滾!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蘇時征一聽連滾帶爬地就往外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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