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贈卿以芙蓉


    人群寂靜無聲, 鼓點緩緩響起,那舞姬手捧白紗, 朝著我們這邊方向彎下腰, 似是在行祭拜之類的大禮。而她拜的方位, 我也曉得,那正是鎖龍沉淵方位。


    祭拜完畢,那舞姬緩緩抬起臉來,往高處望,麵上戴著的那張冷漠僵硬的麵具, 靜靜地對上了我和洛神所在的旗架上方。


    她這是在看我麽?


    由於坐得高,離得遠, 加上那舞姬又戴著青銅鬼麵,我連她一絲一毫的目光神情都捕捉不到。但被她這般自下而上地盯著,心中莫名有些發怵。


    好在她隻看了片刻, 即便轉過身去。


    鼓點陣陣,絲竹空靈,那舞姬應和著鼓點與絲竹之聲, 開始獻舞。


    這種祭舞,不同於尋常歌舞的那種綺麗嬌媚,以供賓客賞樂,而是為了表達凡人對於神明或者圖騰之類的敬畏, 是以分外嚴禮。那舞姬手揮白紗,輕柔的一片白色被她舞得恍若一條靈動長蛇,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高雅端莊, 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之感。


    我看得入了神,心裏暗忖她跳的這支祭舞,好生熟悉。


    祭舞台兩邊懸著兩麵獸皮大鼓,那舞姬舞了一陣,忽地手一揚,輕柔白紗帶起勁氣,翻卷過去,繃直地撞在右方那麵大鼓上,空靈一聲悶響,震得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蹙著眉頭盯著那女子瞧,卻聽洛神輕聲讚道:“她身手很厲害,踏步輕盈若羽,用勁柔中帶韌,內裏深不可測。”


    我點頭道:“她是高手,我也瞧出了。不過她和你比呢?”


    洛神道:“沒同她比過,自是不曉得的。”


    我道:“你同人比過武麽?”


    洛神淡道:“比過。不過我鮮少同人比,算起來不過兩次。少時同姽稚比過,後來麽,同害死先生的那個仇家比過。”


    我好奇道:“那兩次,是輸是贏?”


    洛神笑道:“一輸一贏。贏了姽稚,輸了仇家。說起來,因著那時我贏了少主,爹爹很生氣,罰我在屋外跪了整整一日,不給飯吃,傍晚阿姐偷偷端著飯菜過來,被爹爹發現了,累得她又陪我跪到了半夜。”


    我無奈:“這種事有甚好笑的。說句不敬之言,你爹爹待你們也忒兇了些,哪有贏了還要被罰的道理。”


    洛神眉眼微彎,笑意熏染:“以前的這些事麽,於我來說也是個念想,如今說起來,覺得還是有些味道的。我還有這許多以往的閑事呢,抽空告訴你?”


    我聽著,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但具體什麽,卻又說不上來。近來她笑容相較以往多了許多,大約轉變大了些,我有時候會想,這是否真是一件好事?


    我道:“姽稚的事,就免了。你以後說些別的罷。”


    她笑得越發歡暢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就剩下關於她的閑話了,你要我說別的,那我豈不是無話可說?”


    我氣得哼一聲,一麵繼續觀看那祭舞台上黑衣華服女子的舞姿,一麵輕聲道:“才不和你說這個。對了,你那位仇家很厲害麽?你怎會輸的?”


    “很厲害。”洛神頓了頓,才道:“不過若是再次遇見,我斷不會輸,今時不同往日。”


    餘光掃去,她眼裏壓著一絲冷光,宛若冬日利劍,泛著森森寒氣。


    我心裏一緊,不由抓緊她,岔開話題道:“我來給你猜個燈謎罷。”


    “什麽?”


    “你來猜猜,在我說完之後,這舞姬下一步,將會踏在哪個方位上?”


    “……”


    我輕笑一聲,道:“踏坤位。”


    話音剛落,那舞姬果真踏在了坤位上。


    我又道:“迴轉走離位。”


    那舞姬步法翩翩,黑色靴尖剛好點在離位,猶如優雅婀娜的黑色大鳥。


    洛神露出一分驚詫之色:“你怎知曉?”


    我不能跟她說我對這祭舞的印象極其深刻,恍惚曾經看過許多次一般,隻是道:“因著我是個聰明人,這都瞧不出來?”


    她低下頭,微笑著捏了下我的臉:“我瞧出來了,你最傻了。”


    話音剛落,祭舞台那邊倏然舞來一道白紗,寒氣凜凜裂空而來。我本就恐高,頗有些顧忌地坐在高處,此番被那白紗毫無征兆地欺到眼前,頓時唬了一跳,抬手下意識去擋,結果身子一歪傾了下去。


    事發太過突然,電光火石之間,洛神抬手欲要撈住我,竟撈了一個空。那白紗仿佛有靈性似的,宛若一隻大手,在空中將我卷著扶了扶,我無奈之下,隻得隨之借勢,足尖點在白紗之上,禦起輕功,踏著那白紗走向,飄到了祭舞台上。


    台下霎時一片嘩然,洛神緊隨而至,飛身而下,落到我身邊,攬住了我的手臂。


    台下嘩然更甚,我抬頭一看,遠方高處的雨霖婞見勢頭不對,作勢也欲要下來,一旁花惜顏忙將她攔住,我心道眼下已然夠亂,雨霖婞斷不能再來攪和,忙擺手朝她示意,要她好生待在對麵旗架上。


    因為祭舞突然中止,台下觀舞眾人吵吵嚷嚷,我幾時見過這種場麵,臉紅得幾乎要鑽進地底下去,忙背對著下頭鎮民站著,生怕他們瞧見我的臉。


    不過我也曉得這舞姬明顯是別有用心,她方才那白紗很明顯是衝著我和洛神來的,不曉得是何意圖。但這終歸是別個地盤,我們也不能多說什麽,作勢拉著洛神就要往下走。


    背過身去,卻聽那舞姬在後頭道:“留步。”


    她的聲音透著威嚴清冷,我不由頓住了腳步。


    轉過身,見她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兩盞芙蓉花燈,應是她在祭舞台四周那些花燈架上摘下來的。


    她將一盞花燈遞到我麵前:“送給你。”


    我愣住,看著她麵上被花燈華彩照耀的青銅麵具,雙眸掩在其下,恍若古井。


    “送給你。”她重複道,聲音沒有波瀾起伏。


    我接了,輕聲道:“多謝。”


    她不再看我,轉而又將另一盞花燈遞給洛神,隻是說了一個字:“你。”


    洛神抬手去接,麵上淡淡的,沒什麽表示:“多謝。”


    洛神與那舞姬雙目交接,兩人雙眸都似黑夜般深沉,目光冰冷非常,誰也未曾相讓。


    我站在旁邊,隻覺她們二人俱是寒氣四溢,冰雪堆砌也似,心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洛神拎著花燈,牽起我,轉身便走。


    台下議論紛紛,嘈雜非常,我不敢朝人群張望,更不願迴頭,根本不曉得身後祭舞台此時是如何光景,一直走到僻靜之地,才將將舒了口氣。


    我尋個石台,抹去上頭積雪,坐了下來,將手中光輝暈靄的芙蓉花燈置於眼前,細細端詳:“方才可真嚇死我了,不曉得那舞姬大人是怎生意思,竟還會送個花燈給我們。”


    見洛神一聲不吭,我不由道:“洛神?”


    “嗯。”洛神應了聲,挨著我坐了下來,半晌,她才道:“她在探我內息。”


    我心裏一沉。


    洛神淡淡道:“方才給我花燈時,那舞姬的手指觸到了我的脈門上。”


    我忙緊張地握住她的手,盯著她的手腕細細查看。之前還未曾有什麽,現下聽洛神這一說,心底壓了一層火:“脈門是緊要之地,她怎可如此無禮?更何況,我們根本不就認識她。”


    洛神道:“她很厲害。方才她若是掐準一用力,我便死了。”


    她語聲雲淡風輕一般,但是所描述的境況,細想之下,實在險惡非常。


    我將那芙蓉花燈甩在地上,頓了半晌,隻怒得憋出一句話:“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真是氣死了,氣死了!”


    但是我現在又不能衝過去找那舞姬算賬,氣悶之下,作勢就想在那舞姬贈我的芙蓉花燈上狠狠地踩上兩腳,以解心頭之恨,卻被洛神攔住了。


    洛神笑道:“你這又做什麽。不管對方是何意圖,花燈是他人相贈,模樣也漂亮,莫要糟踐了。”


    說著,將地上花燈拾起,拍掉灰塵,又道:“況且,她方才在我身上,也討不到什麽便宜。她既然搭我脈門,我也迴敬扣了她的脈門,她若生了歹心,真想我死,她也活不長,兩人一起死。”


    我越發氣急:“呸呸呸,什麽兩人一起死,元宵節都沒句好話。我才要死了,被你氣死!”言罷一手撐在衣擺上,挺直腰身,大喘了一口氣。


    洛神輕笑一聲:“是我的錯,媳婦別氣,我來給你順順?”


    我臉一紅,抓住她伸過來的手,道:“說正經的,她到底是什麽人,好似刻意針對我們一般。”


    洛神微笑道:“我看她沒針對你,美人花燈相贈,情深意重,待你很好,不是麽?”


    我瞥她一眼:“別酸。她不是也送了你?”


    “她本意並非為了贈我,而隻是借此探我虛實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長評,這次居然有三條長評,字數還那麽足,我看到時,真是震驚感動到淚流滿麵……


    萬分感謝,實在太強大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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