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的琉璃廠這邊已經不如以前熱鬧了,這個世道逐漸地就亂起來,讓人摸不清下一刻會是什麽狀況。


    白秀珠的目的地還是榮寶齋,她老往這邊跑,其實也是在有意無意地疏遠金燕西,不過金燕西察覺到她的疏遠,總是能夠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再次靠近。不過她心裏知道,其實不管表麵上靠得多近,心底始終是越來越遠的,她知道,金燕西也知道。


    此刻,她摘下自己藍色的紗網帽,踏進了榮寶齋,後麵有一間雅室,是專門給交易貴重物品的客戶談事情的,現在白秀珠是想也不想就直接踏進去了。


    “張老板,我上次挑的宣紙和徽硯——”


    白秀珠的聲音忽然之間停住了,她定定地看著坐在裏麵那個身穿西裝的男人,一頂黑色的紳士帽放在桌邊上,一手端著茶,一手卻握著一本泛黃的書,看得似乎正入神。


    不過被白秀珠這麽一喊,這人明顯被打擾了,就那樣一轉頭,眼神掃過來,黑白的眼珠分明著,帶著動人心魄的魅力。


    “秀珠小姐來得似乎早了。”


    “浩然老師才是來得早了吧。”白秀珠忽然之間鬆下來一口氣,在李浩然開口說話的瞬間。


    “很久不見,秀珠小姐別來無恙?”李浩然心底也複雜得很,私心裏他不想麻煩白秀珠,可是有的事情除了她似乎也沒人能夠搞定了。


    白秀珠也將自己的兜紗的帽子放在了桌上,跟李浩然的恰好挨在了一起。“好好壞壞也就那樣,白公館的日子,想必浩然老師是能夠想象得到的。”


    除了應酬,還是應酬,有的時候看著白雄起,白秀珠竟然會覺得無比地悲哀。白雄起將她的婚姻當做是政治籌碼,眼看著金家真實輝煌時候,巴不得就把她嫁了進去,現在看著金家搖搖欲墜,白雄起又不願意了,甚至多次暗示白秀珠,跟金燕西可以再來往,隻是不要再那樣死心塌地。


    其實白秀珠從未死心塌地過,隻是以前留給別人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別人無法忘記而已。


    她自己是沒有什麽感覺就是了。


    李浩然早猜到依著她的性格會這樣說,一時也無語了一會兒,很久才道:“兩年半之前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給秀珠小姐道謝。”


    “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浩然老師對我是救命之恩,你做的是好事,我自然也就幫了。”五四運動,多少文人被抓起來,白秀珠不過是幫著遮掩了一下而已。


    提倡新的文化沒什麽不好的,世界中是在進步,她不想阻止,反而覺得自己能夠參與到這樣的曆史之中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白公館的小姐,我會以為你是西洋留學迴來的。”李浩然聳了聳肩,他親手為白秀珠倒了一杯茶,雙手捧給她,“浩然無顏,想必秀珠小姐已經看到了在下的信,應該知道我又要麻煩您幫在下一個忙,所以,隻能以茶賠罪,還要再勞煩秀珠小姐。”


    白秀珠倒是想起了信上的內容,“那倒是無所謂的,與我哥哥的職務並不衝突,我也不是不懂大道理,也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感謝的話還是不必說了,不然浩然老師這一杯茶我可是不敢接了。”


    李浩然訝異於她的坦然,於是一笑:“能交到秀珠小姐這個朋友,是浩然的榮幸。”


    白秀珠終於接過了茶,輕輕地抿了一口,“六安瓜片,想不到榮寶齋的好茶也不少。”


    “秀珠小姐的舌頭很靈。”李浩然讚了一句,自己也端著茶杯,慢慢地品著,茶香氤氳與唇齒之間,竟然讓人忍不住要眯眼。


    這品茶,其實要是在春日的陽光下麵,在郊外,在草地上,才會更加美妙,隻可惜現如今的北京城是沒人有這樣悠閑的心思了。


    白秀珠看著李浩然,目光之中盡是坦然,他的表情自然之中帶著幾分享受,兩眼一眯就是那種淺淺的似乎要化開的溫和。


    “我不懂茶。”白秀珠搖了搖頭,又喝了一口。


    “聽說秀珠小姐在找鋼琴老師?”李浩然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白秀珠道:“最近對那個有些感興趣,隻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分鍾的興致,隻是請個老師來教教,如果我還不算太笨拙,繼續下去其實也不錯。”


    時間太多,除了看書,也要找時間來打發。


    畢竟白秀珠不想跟金燕西太近,一直都在規避各種各樣的聚會和酒宴,可是她不能在兩家已經有了口頭婚約的情況下公然說自己不想跟金燕西在一起,白雄起現在是不可能讓她這樣做的,表麵上說是愛護著她,實際上還是要控製她。


    她知道白雄起對自己好,可是當親情也染上權力的色彩,便讓白秀珠有些無言,還有自己那個嫂嫂,作為一個日本人,卻嫁給了白雄起這樣的高官,說沒有目的,她也不信,總之現在的白公館其實很亂,隻是別人感覺不出來罷了。


    “我聽你進門的時候是在說宣紙和徽硯,是要挑嗎?”


    “是準備買一些迴去,最近是喜歡上古玩,所以常來琉璃廠看看,聽說浩然老師精於此道,少不得在琉璃廠遇見,到時還請您不吝賜教。”白秀珠其實在古玩這個行當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眼界了,別人都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現在就是個亂世,理應是要愛黃金的,可是白秀珠偏偏愛上了古董,還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


    就是白雄起他們,雖然允許了她的這種行為,可是在背後還是覺得不妥。


    聽白秀珠這樣說,李浩然自然不能拒絕。


    他帶著白秀珠去逛貨架,隻是在這期間,白秀珠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李浩然對這些價格昂貴的東西不說是了如指掌,但至少也能說得頭頭是道,白雄起那個文化水平被他那個圈子裏的朋友奉為笑談。


    她忽然想起,自己對李浩然的家庭背景是一無所知。


    這樣的發現讓她忽然之間有些奇怪,她竟然跟一個自己玩兒安全不了解底細的人成為了朋友。


    “秀珠小姐?秀珠小姐?”


    她本來是在深思之中的,過了很久才聽到了聲音,一抬眼,正看到李浩然伸出了手掌在她的眼前晃動,她愣了一下:“怎麽了?”


    李浩然好笑地收迴手:“秀珠小姐,雖然咱們現在是平輩論交,可是你也該聽我說話吧,走神走得也太誇張了吧?”


    白秀珠無言半晌,卻一下就笑出來,“抱歉,剛剛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而已。”


    李浩然無奈,他將自己手上的東西都交給了白秀珠,她接過,問道:“浩然老師之前在信上說的事——”


    李浩然也記著呢,從上衣的口袋裏摸出了懷表,掀開一看,“他應該到了,到時候還要麻煩秀珠小姐將他這個麻煩人物送出去,他迴了上海一切都好了。”


    現在動不動就喊著鬧革命的人,才是真的惹不起,李浩然雖然也是進步青年,但是沒這位這麽激進,一來就差點將這邊的局勢弄僵,所以最後還是決定將這位惹事的人送出北京。


    白秀珠已經在信件中看到了事情的原委,不過是一個跟李浩然誌同道合的人,前些天看到保安隊的人行為不檢點,站出來說了幾句,卻差點遭到暴打,不過這位似乎也不是什麽吃素的人物,直接打了迴去,那一隊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現在倒好,事情鬧大了,這位受到了追捕,現在連出城都難。


    白秀珠也知道平時保安隊的那些作風,頗為不恥,所以幫助這次的這位,她一點壓力也沒有。


    “哎呀,一來就聽到浩然你對這麽漂亮的一位小姐說我是‘麻煩’,這不是敗壞我風流倜儻的名聲嗎?”一聲輕笑忽然之間在門口響起,白秀珠和李浩然都轉頭看。


    卻見是一個身穿燕尾服,手裏拿著小拐杖的英國紳士打扮的男子,襯衣胸前的領結繁複而漂亮,看上去極其考究,整個人身上都透出優雅的氣息,他麵目英俊,長眉薄唇,一雙桃花眼真是漂亮得勾魂,怕是走在路上便要引得無數懷春少女為之臉紅心跳,他另一手拿著帽子,放在了胸前,對著白秀珠來了一個絕對標準的英國紳士禮節,一躬身,低頭:“親愛的小姐,請不要聽那個家夥胡說八道,我是一個很正直的紳士。”


    李浩然捏著宣紙的手指忽然之間用力了幾分,他的表情頓時就變得似笑非笑起來,竟然伸手將白秀珠往後拉了一些,語氣冷淡下來,眼神也淡漠了幾分,嗓音是清泉一般,聽起來很舒服,不過此刻卻帶著幾分難言的刻薄意味:“杜九,把你那些花哨的把戲給我收起來。”


    白秀珠忽然覺得奇怪,她被李浩然抓住了手,似乎是半護在身後,不讓她跟那個杜九有接觸一般,這種近乎保護的姿態,讓她有一種很奇怪的錯覺。


    她抬眼,終於仔細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杜九,杜九也看著她,然後目光一轉,看向了李浩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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