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此人,混慣了上海十裏洋場,來北京城沒多久,還不知道這邊的風俗,十裏洋場那邊要開化得多,他看李浩然對這白秀珠似乎不一般啊。


    之前說什麽幫他找個人,帶他出去,怎麽到了這裏竟然看到李浩然在跟美人約會,他這朋友可是一點也不厚道。


    杜九,真名杜長洲,道上的人都喊杜九,尊稱一聲“九爺”,不過他的地盤在上海,到了北京就什麽也不是了。


    在“哦”一聲之後,他笑嘻嘻地道:“浩然你真不夠義氣。”


    李浩然竟然破天荒地冷笑了,不過那也算不得太冷,隻是笑意微涼,帶著幾分戲謔的嘲諷:“對你,需要義氣嗎?”


    真是難得看到李浩然這樣尖銳。


    白秀珠站在他後麵,沒有說一句話,她這個時候才有時間整理,她跟李浩然雖然認識,可真算是相交不深,別人都是交淺言深,她和李浩然其實更像是言淺交深,總覺得跟李浩然之間不算是很熟,可是迴想起來,又沒覺得跟這個人之間有什麽陌生人的距離,一切奇怪得讓她都找不到原因。


    現在她隻是安靜地看著。


    那杜九打著手杖走進來,之前還說自己是個紳士,一轉眼竟然像是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走路的時候都有些吊兒郎當,流裏流氣,給人一種壞壞的感覺,尤其是在斜眼看人的時候。


    “算了,你能幫我就不錯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過這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白公館的白秀珠小姐吧?李浩然,你確定讓她幫我不會暴露我的身份?”


    白秀珠覺得好笑,原本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會好奇的,杜九這樣一說倒像是誘使著白秀珠去找他的身份一樣,就算是哪天被人知道了也是他自己活該。


    李浩然跟杜九顯然是熟識,他若無其事地放開了白秀珠的手,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收迴手的時候手心裏都帶著一層薄薄的汗,隻不過白秀珠沒發現而已。他驚異於自己突然之間的出格舉動,又慶幸白秀珠似乎對此一無所知。他卷起桌上的東西,到了雅室去,打包起來,後麵白秀珠跟進來,那杜九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往門外望兩眼,感覺確實沒人注意到他,這才進去。


    剛剛一進去他就直接丟掉了手杖,翻了一隻杯子出來,直接拿茶壺倒了一大杯茶往嘴裏一倒,一口喝了個見底,看得白秀珠有些無言。


    杜九又說話了:“白小姐一定是很少看到我這樣喝茶的人吧?連附庸風雅的事情都不會,也難怪是會打光棍了……”


    眼看著這話題馬上要走向一個奇怪的方向,李浩然連忙開口打住:“停了,一壺六安瓜片活生生給你喝成了茶葉梗子,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你杜九混了那麽久,這方麵還是個傻子。警告你,別貧嘴。”


    於是杜九聳了聳肩,眼神卻還是在白秀珠的身上打轉,不過這次卻不敢那麽放肆了,他在上海見慣了美女,大家閨秀們都算是放得開,不知道北京的又是什麽樣子……


    李浩然之前警惕杜九,就是因為他是十裏洋場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不想杜九跟白秀珠接觸,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杜九正色,然後扭頭對著白秀珠道:“白小姐,初次見麵,我叫杜長洲,別人都叫我杜九,白小姐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叫我杜九。”


    “杜先生,幸會。”白秀珠隻是淡淡地一頷首,經過剛才的那幾個迴合,她要是再看不出這杜九是什麽人,隻怕她都要懷疑自己是眼瞎了。


    她既不叫杜九為“杜九”,也不叫他的名字“杜長洲”,而是選擇了最生疏的“杜先生”的叫法,這讓杜九有些糾結。


    他竟然苦笑了一聲,“白小姐您就別這樣喊我了,我在上海灘,再有名氣也隻能叫九爺,杜先生這三個字我是撐不起的。”


    李浩然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說話,低了眼在一旁喝茶,隻是偶爾才抬眼一看。


    他是知道原因的,上海灘有個權勢很大的人物,幾乎是整個大上海隻能有他被稱作是“杜先生”。


    不過白秀珠記得不是很清楚,因為後麵的變故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那些事情是在上海,畢竟不是在北京,白秀珠了解個大概也算是很了不起了,不過在此刻卻是不夠用的。一來是因為不知道,二來是真的因為比較好奇。


    於是白秀珠虛心求教:“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杜九笑笑,把玩著手中的冰裂紋小杯,“大上海,隻能有一個男人被稱作是杜先生,他的全名叫做杜月笙,我不敢說自己是‘杜先生’,白小姐還是不要玩笑了。”


    原來如此,白秀珠一想,似乎十裏洋場的道上的確是有這麽個人,而且很出名,不過她不是很關注,隱約記得那位的結局不是很好。“那麽叫你什麽?”


    杜九摸了摸下巴,頂著李浩然那隱含深意的目光笑道:“杜九,或者九爺,或者杜九爺,要不——白小姐喊我長洲也好。總覺得白小姐這樣尊貴的身份,要叫我九爺,我有點承受不起啊。”


    “你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就好,天下間別人的臉都是橫著長,就你是束著長。”李浩然隨手壓上了桌上那本泛黃的舊書,然後收到一邊,嘴裏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臉長,也就是馬臉,其實跟說一個人臉皮厚沒區別。


    白秀珠一挑眉,眼含笑意瞥了李浩然一眼,忽然覺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是有區別的,李浩然是個有秘密的男人。雖然這話說得極不好聽,可是她聽著卻覺得舒服。尤其是在迴頭打量那杜九的表情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對方也是一臉的不滿。白秀珠倒是對杜九沒有偏見,“杜九先生客氣了,秀珠不過也是普通人。”


    杜九先生……這樣的稱唿麽……


    總覺得很奇怪啊。


    杜九手指扣著自己的帽子,忽然想起了正事,他抬眼,看李浩然,發現他竟然還是優哉遊哉,不由咬牙:“你這個酸腐的文人,別忘了還要送我走。”


    “你不是很能耐嗎?來北京一趟還要鬧事,誰也攔不住你,怪得了誰?事情不是我做主,你問問秀珠小姐好了。”李浩然一派淡然,然後平靜地看了白秀珠一眼,那意思其實很明確。


    白秀珠感覺得出來,雖然李浩然表現得對這杜九很不喜歡,可是實際上能夠讓李浩然這樣的人已經是很少了,隻有交情很好的人之間能夠說這樣的話。她倒是不介意杜九這樣的行為,杜九眼睛裏總是藏著些晦暗的東西,她感覺得出來,她跟杜九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


    杜九看向白秀珠:“白小姐要怎樣把我送出去?”


    白秀珠笑:“為什麽杜九先生相信我會幫忙嗎?我這人反複無常又任性胡為,說不定就直接將杜九先生送到警察署了。”


    “呀——白小姐你這樣說我很怕的。”杜九嘴上說著怕,可是卻一點也沒有有怕的表現,他甚至很悠閑地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這樣英俊瀟灑的紳士,是絕對不該和警察署那幫子人扯上關係的,我相信白小姐是個很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應該不會對杜九我這麽絕情吧?”


    “不知廉恥也要有個度。”李浩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淡淡出言,就這一句話就讓杜九歇了聲。


    隻見杜九一聳肩膀,無奈,“好吧,北京是你的地盤,我是外來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李浩然心說你哪裏是強龍,分明就是條蛇,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也不想跟他理論那麽多,杜九這人總是滿嘴跑火車,一門子的歪理邪說。


    “時間不早了,再不走你就趕不上去那邊的船了。”


    白秀珠這個時候倒是說話了,她覺得幫杜九畢竟隻是舉手之勞,而且——她並不是出於完全的道義在幫助杜九,看得出杜九在上海是很有身份的人,並非什麽簡單的角色,多一個朋友,就算是遠在上海,也有用得著的一天的。白秀珠不會讓自己像是上一世一樣,處於一種孤立的狀態,她愛金燕西愛得盲目,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交際圈子,如今卻要慢慢地找迴來。


    杜九這人嘴雖然不好,不過眼睛很好,看得出來那些話都是一種習慣性的偽裝,就像是李浩然表麵的文氣和彬彬有禮。


    她驚訝於自己一下想到李浩然的身上,麵上卻不動聲色,站起來,抓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我的車就在外麵,白公館的車沒人敢攔,如果九爺你能夠保證自己不被人看出來,現在我們就可以走了。”


    她現在又換成了“九爺”,這個稱唿的變化讓杜九忽然覺得很奇怪。迴頭看了李浩然一眼,杜九也站起來,對著白秀珠半傾了身,笑著感謝道:“那麽就麻煩秀珠小姐了,我如今這行頭就是最好的偽裝了。”


    不然誰沒事兒穿著這麽麻煩的一身來琉璃廠這種老古董的地方?


    白秀珠點頭,“那麽——”


    “我單獨跟白小姐走吧,至於浩然老兄,你就在這裏等著吧,萬一路上出什麽事,不至於多連累一個人。”杜九將那紳士帽扣在自己的頭上,拉拉帽簷,遮住了眼,卻勾出了一條彎曲的唇線,笑得很是暗昧,“你別怕,我這人雖然葷素不忌,卻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能對白小姐下手。”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秀珠忽然覺得自己三觀有些碎裂。


    杜九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李浩然揚眉,扯出一抹涼涼的笑意來,沒搭理她,卻看向了白秀珠,溫言道:“秀珠小姐,此次事情真的是麻煩你了,如果他路上有任何異常的舉動,直接將他丟下車就好,是死是活都與秀珠小姐沒關係的。”


    “……你好毒……”杜九嘴角一抽,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李浩然。


    李浩然迴頭淡笑:“有意見嗎?”


    杜九脖子一縮,還敢有什麽意見?在北京惹李浩然,簡直就是找死。哼,哪天李浩然到上海來,他可也要好好地“招待”一番。他心中暗暗將這筆仇記下來,然後扭頭:“秀珠小姐,我們走吧。”


    於是李浩然站在了原地,看著白秀珠跟杜九離開。


    白秀珠迴頭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她,於是相視一笑,像是含了說不盡的意味,卻又像隻是那麽單純地笑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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