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的過了兩個月,轉眼即是陰冷的冬季。


    言迴迴唯一喜歡這個城市的是這裏的黃昏,看不見地平線,卻看得見被夕陽潑了一片的華靡的天空。很久以前,她會在這個時候,和陸良笙一起迴家,去校門口的點心店裏買他們都很喜歡的肉鬆麵包和豆沙包,那是一家門麵很小的店,沒有現在西點店的幹淨的落地窗和歐式鐵藝。大街小巷都放著大同小異的歌曲,也許是齊秦,也許是林憶蓮,偶爾的,也許也會有陸良笙喜歡的張國榮。陸良笙在參加比賽的時候就隻會唱《大公雞》,可是在每天中午習字課的時候,他都會輕輕的哼著粵語歌,隻有作為同桌的言迴迴才聽的見。


    他咬字並不是那麽標準,可就是在那個時候,言迴迴愛上了粵語歌,並且從此以後,幾乎非粵語歌不唱。


    “你的這個音根本不準好麽?”15歲的陸良笙已經完全可以駕馭粵語這種生物,每每聽見別人以為唱歌已經很好的言迴迴唱歌,都會一臉嫌棄的如是說。


    “那你說應該怎麽唱呢?”言迴迴不服氣的反問。


    “你自己去聽原唱,我都不稀得教你。”話雖然這麽說,他還是會耐心的告訴她哪裏不對。


    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會一起迴家,隻是已經不會路過那家點心店了。


    落日還是那麽慈悲,包容著所有人的疲憊,它把他們的影子拖的好長好長,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其實言迴迴很想迴到那個年月,對15歲的陸良笙說:“如果可以並肩就好了,如果可以牽手就好了。”


    16歲的夏天的一個不記得日期的黃昏,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迴家。


    她想告訴他,也許他們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麵了。


    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拜拜。”她說。


    “拜拜。”他笑,夕陽把他的笑容染成了歲月裏最絢爛的顏色。


    “等等!”她衝著他的背影喊,他穿著白色的校服和他一向喜歡的淡藍色牛仔褲,迴過頭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然後在她麵前站定問:“怎麽了?”


    她笑:“你的物理試卷呢,給我看看,今天不想做了。”


    他從扁扁的書包裏拿出來遞給她,一臉寵溺:“明天你直接幫我交掉吧。”


    她輕巧的接過:“好。”


    “那我走了。”他跨上山地車一個迴身越來越遠。


    他不知道,她家其實已經不在這裏;他不知道,其實沒有明天;他不知道,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轉身離開;他不知道,她當時隻是想要有一樣與他有關的東西放在自己的身邊。


    言迴迴不知道為什麽會無緣無故迴憶起這樣的東西,大概是陸良笙的生日快到了吧。


    1993年,陸良笙8歲的生日,請全班的同學吃奶油蛋糕,言迴迴因為沒有分到一塊有櫻桃的而默默的難過了好久,隻對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1994年,他請幾個要好的同學去他們家過生日,她見到了除了他奶奶的他的其他的家人,她發現她媽媽好漂亮,穿簡單的珍珠白的套裝,化精致的妝,美麗的不食人間煙火。敏感的言迴迴在她的眼睛裏看見疏離,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高傲。她送了他一罐自己做的星星,是牛奶的玻璃罐裝的。似乎很俗套,似乎是所有禮物中最不值一錢的。


    1995年,他請他們去吃當時非常稀有的麥當勞,一個男生惡作劇把甜筒塗在言迴迴的辮子上,被陸良笙狠狠的揍了一頓。她始終記得他當時特別霸道的對那個男生說:“這種事情,我可以做,你,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1996年,他正好發了水痘,沒有過生日。言迴迴望著空空的課桌,惆悵了好久。最後還是找了個借口,去給他送作業,然後在大肆嘲笑了他的白淨的臉變成了紅豆糕後,還是小聲的對他說:“生日快樂,早日康複!”


    1997年,香港迴歸了,他們一起在人民廣場上看了好盛大的煙火晚會。


    1998年,陸良笙糾集了一大幫人去爬山野營,結果中途下雨了,搞得大家掃興而歸。


    1999年,傳說中,這一年是世界的末日,末日前的告白倒是促成了許多的鴛鴦。陸良笙顯然是不會相信這種東西的,言迴迴也隻是笑笑:“要死大家一起死啊。”這個生日過的十分沒勁,因為正好是期末考試的模擬考。言迴迴倒是送了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像樣點的禮物,言迴迴用自己第一次發表文章的稿費給他買了一本字帖,他喜歡的張旭的狂草。


    2000年,千禧之年,馮小剛的《沒完沒了》紅遍了大江南北,他生日那天,言迴迴第一次去了ktv,那時候還叫做卡拉ok的地方,因為人很多,搶來搶去的,所以到最後她都沒有唱一首歌,就在最後,大家都準備散夥的時候,他突然把所有的人都叫住,笑道:“今天我想聽許美靜的《傾城》,你們誰會唱?”“這個是粵語的,明顯隻有言迴迴會的。”馬上有腦子靈活的哥們說話了。


    然後,言迴迴在大家的起哄下,唱了這首她最喜歡的《傾城》。那個時候言迴迴才驀然發覺,陸良笙的心思,其實真的細膩如塵。


    那是言迴迴陪陸良笙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後來即使他們再度相遇,陪在他身邊的主角也已經換了人。


    街上到處都是過聖誕節的氣氛。還好辦公室裏有足夠的暖氣,路珵每天中午都會到言迴迴辦公室端著咖啡聊一會兒天,現在他已經成為她在公司比較要好的朋友了。起因是他們都喜歡餐廳無人問津的梅菜扣肉飯。路珵的確是個萬人迷,每個女人都企圖與他說上一兩句話,而他也的確滿足了她們這個願望。然而沒有人能與他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亦沒有任何緋聞。他總是一副陽光無害的樣子,可是卻沒有人能觸碰。言迴迴和陸良笙的事,在公司裏沒有任何人談論,這充分的證明了他的人品。


    要是沒有陸良笙,她也許會對他心動的。


    不過那隻是“要是”。


    當俞姝得知言迴迴與路珵不可能之後,恨鐵不成鋼的說了她半個小時,最後言迴迴說請她吃俞姝最喜歡的烤肉的時候,她才住了嘴。其實言迴迴很清楚俞姝的好意,她也想過要不要告訴俞姝,關於陸良笙的事,可是要從何說起呢,實在是太久了,久到不能追憶,久到無從迴憶。


    “言姐,年會那天你說我穿什麽呢,是短的禮服,還是長的禮服呢?”財務部的andey狀似無意的問。


    “隨便你啊,你這麽年輕靚麗,穿什麽都好看的。”言迴迴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的真誠。


    “言姐,他們都說你和我們總監比較熟悉,你覺得他會喜歡怎樣的呢?”


    “這個嘛,我和他還沒有熟到這種地步,充其量隻是飯友,所以實在是不知道。”言迴迴汗顏。原來是為了路珵啊。不要說是路珵,就是陸良笙,她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呀。其實她們做的這些在言迴迴看起來是非常多餘的,因為一個男人根本不會因為你穿了一件他喜歡的衣服而喜歡你,如果他真的是因為這樣而喜歡你,那他也會很快不喜歡你的,因為你的衣服又不是隻此一件。


    更何況,言迴迴更加大膽的腹議,男人其實最喜歡的是你什麽都不穿。


    當然,這些話永遠都隻會在言迴迴的肚子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andey聽了這話後,失望之餘似乎也是鬆了口氣。


    言迴迴隻是暗自感歎,果然是每個少女都懷春。


    所謂年會,說的洋氣點是年會,說的直白點不過就是一幫人坐在一起為了不同的目的胡吃海塞,所有的企業文化到了我們國家通通都能變成飯桌文化。本來嘛,言迴迴是不能缺席的。


    但是年會那天,12月25號,也就是聖誕節,恰巧是陸良笙的生日。


    言迴迴衡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陪陸良笙過生日。


    她去到西蒂百貨,買下了她好幾次路過都覺得穿在陸良笙身上一定比穿在模特身上還要好看的黑色的手工剪裁的羊絨西裝外套,是她一個月的工資。又給自己添了件見的了人的行頭。迴到家,熱了一杯純牛奶,坐在毛茸茸的毯子上,一邊喝牛奶,一邊給陸良笙打電話。


    “忙不忙?”言迴迴問。


    “還行,怎麽了,千年難得主動給我打電話?”陸良笙的語氣裏有難掩的笑意。


    “陸總這話的意思是說我這個女朋友做的不稱職咯。”


    “虧你還知道你是我女朋友?”陸良笙有意嘲諷。


    “好啦,乖,明天你生日,讓我好好補償補償你怎麽樣?”


    “你不是說你們公司年會走不開麽”


    “哦,好啊,那我再去年會好了”


    “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嘛”


    “陸良笙,是你不知道見台階就下好嗎?”言迴迴嗔怪道


    “嗯嗯,都是我的錯,其實我飯店早就訂好了,我想如果你不來,我就去你們公司年會當當嘉賓什麽的,然後直接把你帶走。”陸良笙笑出了聲音,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嘖嘖嘖,你太狡詐了。”


    “是你太謙虛了,明天我下午有一個會,你要是先結束了,就先去吧,林江仙189包廂。那裏的鬆鼠鱖魚做的很地道,你不是最喜歡麽?”


    “嗯,可以,那就先這樣吧。”


    言迴迴這天晚上睡的很熟,一夜無夢,似乎是安逸的日子真的要來臨了。


    25號這一天下午差不多大家都走光了,都在為晚上的年會做準備。


    所以理所應當的,言迴迴先到了林江仙。可是言迴迴等了一個小時之後,等到的卻是陸良笙無法前來的電話。而且是由他的秘書打來的。言迴迴看著落地窗外麵熙熙攘攘的街道,心裏像是被一杯無比酸澀的檸檬汁淋過了一樣。不過,她隻是拿過手邊的圍巾把自己空蕩蕩的脖子維了個嚴嚴實實。似乎這樣可以遮掩掉些許黯然與狼狽。


    她不想去別的地方,她隻想迴家。雖然,事實上,她已經沒有家很久了。


    她不能像從前一樣和俞姝她們一起去唱歌瘋玩,因為現在她們都有自己的家庭。


    其實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吧,永遠都是一個人的結果。


    她就隻能漫無目的的走著,拎著昂貴的包包還有未能送出去的昂貴的禮物。走著走著,到了她讀過的高中,聞到校門口麻辣燙的香味,才發現,已經8點了,而自己卻還沒有吃晚飯。當即走進了破破爛爛的店麵,拿了好多樣吃的,遞給老板娘,坐在小店油膩膩的凳子上,把包包和衣服都放在桌邊。拿起角落裏的《娛樂報》,邊看邊等,然後她在富商新秀的那一版上看見了,陸良笙訂婚的消息。有圖有真相,照片上,陸良笙掛著一貫的內斂而儒雅的微笑,右手邊挽著一個麵容姣好,身材嬌小的女人。旁邊還有一張圖上是陸良笙的母親親熱的拉著女主角的手。女主角左手中指上是閃閃發亮的鑽戒,貌似是蒂凡內前不久推出的新款。刺的言迴迴眼睛又漲又酸的,原來要看你愛不愛一個人,隻有在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清楚。


    她並不知道真假,但報紙上說,陸良笙訂婚的日期,是12月25日。


    言迴迴的大腦死機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老板娘端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到她麵前的時候,她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後加了好多好多的辣椒醬還有陳醋。埋頭吃了起來,吃到鼻涕眼淚全都流下來。


    心口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堵著,堵得她好難受。嘴早沒有了知覺。


    她的腦海中突然又出現了秦琴的那句話:“婊子養的就是婊子養的,你以為你可以混進上流社會?做夢!”


    又想起了父親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第一次到那個“家”的時候,隻有做飯的張嫂,會和她多說兩句話,想起自己的妹妹對自己說:“你怎麽連鋼琴都不會彈呢?那麽芭蕾呢?也不會麽?”,想起陸良笙的母親在某次聚會上對她父親說:“沒想到秦總還有這麽大一個女兒呢!”,


    最後,她還想起了陳讓,她坐在高中門口的小吃街上不得不想起的一個人。


    想起他在最後對她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賤的女人!”


    她那麽努力的往上爬,多少次差點喝死在飯店裏,在沒有坐上經理這個位置之前,她每天都是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她隻想自己活的有尊嚴一點。到頭來,還是徒勞一場。


    她覺得好累,好想趴在這裏睡一會,盡管這個桌子比凳子還要油膩,但她還是那樣做了,就像趴在課桌上午睡一樣。這裏沒有人認識她,隻有一兩桌逃課的學生,他們邊吃邊神氣活現的笑談著,很吵,話題左不過是男女的八卦,亦或是明星小說、籃球網遊。


    但這並沒有妨礙到言迴迴,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她竟然真的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上有一件男士的大衣,那一刻她幾乎又要哭了,她想也許是陸良笙終於來找迴她了。可是當她抬眼的時候卻發現,對麵是路珵含笑的大眼睛。


    “你怎麽會在這裏?”言迴迴下意識的去擦臉,她不知道她的臉上是不是有淚痕。又一邊把外套還給了他。


    他接過外套笑了笑:“碰巧路過啊。”


    “今天不是應該有年會的麽?”言迴迴問。


    “沒什麽勁,就提前出來了啊。不過現在也已經不早了,九點半了。”


    “九點半?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你走了,公司的那幫小姑娘該多無趣啊!”言迴迴故作誇張的笑。


    “是麽,那我們一起再迴去好了。”


    “你迴去就好了,我要迴家了。”


    “那我送你吧。”


    “好啊。”言迴迴今天很累,懶得和他繞來繞去的,客氣來客氣去多累啊,於是很快就答應了。走的時候,言迴迴沒有高興拿那件原本打算送給陸良笙的禮物。老板娘追出來說:“姑娘,你忘了東西呀。”


    言迴迴咧開嘴笑:“不用了,我不要了。”


    想不開就不想,得不到就不要。


    路珵的車很出乎言迴迴的預料,她以為他會開奧迪q7亦或是路虎之類的車,沒想到是迷你寶馬,就是憨豆先生開的那種,奶白色的,複古可愛,其實那是言迴迴最喜歡的車,沒有之一。


    “是不是很意外我會開這樣的車?”路珵問。


    “是啊。”言迴迴係好安全帶,把視線移向窗外漫不經心的迴答著。


    路珵沒有再說話,隻是一手掌著方向盤,一手打開了車上的音響。


    當音樂聲出來的時候,言迴迴著實愣了愣。


    “熱情就算熄滅了


    分手這一晚也重要


    甜言蜜語謊話嬉笑


    多給我一點


    不要缺少


    ……


    紅眼睛幽幽的看著這孤城


    如同苦笑擠出的高興


    全城為我花光狠勁


    浮華盛世做分手布景


    傳說中癡心的眼淚會傾城


    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


    言迴迴的眼眶紅了又紅,還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她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看見有14個未接來電,其中有3個來自俞姝,2個來自今天早上的客戶的秘書,2個來自簡勻,也許是叫她去年會,1個來自不知名的號碼,也許是推銷商鋪的,還有6個都是“大公雞”。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是10點,不適合給客戶那邊迴電話,於是就發了條抱歉的短信給對方,並且說明明天何時給他們迴電話。


    至於俞姝,也隻能明天再聯係。


    還有陸良笙,她想了想,最終給他發了條短信:“我們還是算了吧。”然後果斷的關了機。


    音響裏的那首歌似乎是單曲循環,不斷的放。


    她心情突然變的很暴躁,脫口而出道:“能換首歌麽?!”


    “可以。”路珵倒是沒有惱怒,馬上換成了帕格尼尼的鋼琴曲。


    “對不起,也許我的口氣不太好。”


    “沒事。”


    “能說個仨字的麽?”


    “不想說。”


    “謝謝啊,還真是三個字誒。”言迴迴沒心沒肺的笑,笑著笑著,她突然就停住了。因為這一段對話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她轉過頭認真的看著他,不動聲色的側臉與骨骼分明的線條,長長的微微向上卷起的睫毛。


    “怎麽了?”路珵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


    “陳讓,你是陳讓吧?”言迴迴有些艱難的問。聲線在顫抖,世界一下子靜默的好像凝固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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