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過長街,車輪碾壓地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麵上聽著特別刺耳。


    國廟前司監司侍們冷冷的看著行來的馬車,一動不動。


    馬車立定,小丁子掀起了車簾,打了個千扶著寧公公下了車,寧公公掃視了一圈,微笑著行禮道:“見過各位大人了。”


    眾人不語,冷冷的看著兩人,寧公公仿若沒有察覺到對方強烈的敵意,老神在在的伸出了右手,小丁子彎著腰,恭敬的從馬車上捧下了一個長長的檀木盒子雙膝跪地雙手高高舉起,寧公公肅容打開盒子,從裏麵捧出聖旨,轉身對著眾人:“各位大人,接旨吧。”


    沒有人動彈。沒有人去設置接旨的香案,沒有人下跪,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冷冷的注視著寧公公。司監們身上散發的森然冷意普通人承受不住,小丁子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身上冷汗透濕了衣襟。


    寧公公卻一笑,既然沒有人動彈,他自顧自的打開了聖旨:“聖上喻: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黃公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是以賜以黃公尚司殿之職,報效家國。而今黃公長眠,朕心哀痛,特選址武陵山以做黃公百年安身之所,賜祀廟一座,以承香火,欽此。”


    寧公公抬起了頭看著眾人:“哪位大人接旨?”


    “荒謬!”為首的許司監再也耐不住,怒道,“大遼建國以來,凡位居司殿者,神魂歸天,其身均入國廟,牌位入神閣。那武陵山位臨西荒,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破地方,竟然賜以祀廟,司殿大人身後竟要被貶至此不成?!”


    “許大人。”寧公公將聖旨兩端一合,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消失,冷冷的看著他,“你這意思,是聖上荒謬昏庸不成?!”


    許司監瞬間漲紅了臉,正要開口,被身後的紫司監拉住。許司監迴頭,紫先生看著他搖了搖頭,隨即看向寧公公:“公公,而今天機殿群龍無首,我等職微,不敢逾越擅接聖旨。我等還要為司殿大人守靈,公公請迴吧。”


    說罷轉身,眾人皆在他的帶領下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落座,替黃司殿守靈。


    眼見再無人搭理他們,小丁子悄悄的爬了起來,顧不上自己微麻的膝蓋,湊到寧公公耳邊悄聲開口:“公公,現在怎麽辦?”


    寧公公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迴宮。”


    朝廷正式的冊封文書和相關的檄文也傳到了千裏冰封的冰刃峰。天耀司的念真道長看了那公文和檄文不由得臉色大變,原本的喜悅之情盡數化為烏有,失神的坐了迴去。


    看見這一幕的念憂道長不由得快走兩步上前:“新靈女的誕生應是喜事啊師姐。你這是怎麽了?”


    一旁的念慈道長從念真道長手中拿過了公文,這是朝廷對靈女的正式冊封公文,另外還有寶印和印鑒,稍後會在京城欽天監舉行儀式後一並賜予靈女。至於檄文,說得就是大慶三日,京城盡數紅妝的事情了。


    念慈道長看完也不由得變了臉色:“這,這可如何是好?”


    正是黃司殿的大祭,即使遠在冰刃峰,她們也是盡數素裝。京城竟然要大慶三日紅妝相迎,若真如此,豈不是要把靈女逼到風口浪尖去,不僅要被天機殿的眾人憎惡,更要被老百姓們所詬病嗎?讓她如何做這個靈女?


    門口一個小丫頭進來福了一福:“姑姑,靈女來了。”


    三位道長臉色稍霽,整了衣冠相迎,青央一身雪白的服飾,如緞的長發僅僅在頭頂兩側用同色的緞帶綁了綁,卻也難掩清靈之姿。三位道長齊聲道:“恭迎靈女。”


    “姑姑們,你們這是要折煞我不成?”青央急急避過,將雪陽的神態動作學了十成十,三位道長起身,念真道:“禮不可廢。”


    青央看向念慈手裏的公文,好奇道:“這是什麽?”


    她伸出了手,從念慈手裏拿了過去。念慈一臉尷尬,卻又不能不給。青央一目十行,看完後看了看三位姑姑難看的臉色,頓時明白了由來,問道:“此事三位姑姑作何定論?”


    念真道:“我天耀司與天機殿數百年交好,此時正是黃司殿大祭之時,如何能夠如此?自然應當上書朝廷,雖然委屈了你,也要求一切從簡。”


    另兩位道長點了點頭。青央卻搖了搖頭道:“姑姑便是上書,朝廷也定然是不允的。聖上手裏握了把尖刀要刺向天機殿,現下我們就是那刃尖。”


    念慈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念憂道:“不若,我們去書給天機殿,說明情由以免交惡?”


    “如今這情形,便是我們去書給天機殿,也於事無補。”青央道,“紅妝大慶是對司殿大人的大不敬。立場不同,便是去書,也未必能夠得到體諒。”


    念慈看了青央片刻,見她似有定論,不由得問道:“依靈女之見,又當如何?”


    青央道:“自然是遵旨從事了。”她看了眼三位姑姑,“天耀司雖有靈女傳承,到底式微。天機殿如今已是死到臨頭,兩害相權取其輕。靈女到底是大遼的靈女,是朝廷供奉的靈女。若沒有朝廷的正式冊封,我天耀司又算什麽?”


    山頂的廂房裏,一時間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後念真緩緩點了點頭:“一切便依照靈女的意思行事罷。”


    京城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細細碎碎的雪花在風中漫天飄揚,尋不到確切的軌跡。


    夏滿跪在炕上趴在窗邊,支起窗欞看著院子裏飄飛的雪花,灼華見狀走了過來:“姑娘可別貪涼,現在外麵寒氣重,當心受寒。”


    說著話,她收起了窗戶。厚重的牛皮紙雖然隔絕了寒氣,也隔絕了視線和光線。屋子裏點著燈照明,夏滿轉身看向身後,大大的書桌上攤開的都是先生布置的功課。她有些哀怨的歎了口氣,原本以為書院放了假她應該輕鬆些,豈料先生布置的功課依舊這麽繁重。


    她老老實實的走迴桌邊桌下,端正了坐姿執筆,青黛在一旁悄無聲息的替她磨墨。先生要她今日寫三大篇符文,要求每篇符文都必須有所不同。不是內容的不同,而是要明顯看見符文的效力。


    夏滿收起了滿心的哀怨,凝神靜氣的落筆,沾滿了墨汁的筆尖飽滿,在微微泛黃的紙麵上劃過,夏滿心裏突然一動,這麽多天了,也不知道蘇師兄在書院裏過得如何?如今天機殿被卷進了這樣的混亂中,也不是書院裏是不是也跟著亂了起來,書侍們都還在書院嗎?他有沒有地方用膳?


    心神一偏,那符紙頓時噌的一下燃燒了起來,竄起的火焰幾乎撩了她的眉毛的頭發。夏滿一驚後退,灼華已經眼明手快的用厚帕撲滅了符火,轉而拉住夏滿的手上下打量:“怎麽樣了?有沒有傷到哪裏?”


    夏滿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掙脫了灼華的手:“沒事,就是剛才沒有凝神,出了差錯。”


    竹葉撩起門簾,青黛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槐花粥走了進來,她的身後,是穿著天青色長袍的宇文默。夏滿趕緊拍了拍身上的紙灰,朝著宇文默撲了過去:“先生!”


    他低頭看著她:“來看看你寫的怎麽樣了。”


    她有些心虛的看了眼桌麵,下麵的符紙被燃燒波及,中間透出了幾個灰黑色的小洞,桌麵上還有符紙碎片和灰燼。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了然於胸,卻沒有責備她。青黛將槐花粥放到了桌麵上,宇文默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去吧,趁熱吃。熱粥暖胃。”


    他轉身出了屋子,夏滿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從屋角抽出一把傘追了出去:“先生,撐傘。”


    他停下腳步半轉過身,從她手上接過傘來打開。她突然不想吃粥了,牽著他的手跟他往外走。


    落雪打在傘麵上,發出簌簌的細碎聲響。地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上了一層白。夏滿看了看院子道:“前幾日才剛掃幹淨呢,這下又要掃了。”


    他的手大而暖,將她的手整個包在手心。他沉默不語,她突然也就不想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先生看上去有點奇怪,她突然想起,今天似乎是冬至,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先生都會異常沉默。


    他牽著她,一直到了二進院進了他的書房。書房的一角有一座壁龕,平日裏常年都是緊閉的,但是每年冬至這一天,先生都會把壁龕打開,給裏麵的牌位上香。


    這件事情從來隻有她和先生參與,他並不假手他人。


    她每年也跟著先生上香,自然明白,當下乖巧的挪來了蒲團鋪到那壁龕前,擺好了香爐,從龕下拿了上好的檀香遞過去。先生指尖燃起溫暖的符火,點燃了香後在蒲團上鄭重跪倒,行了大禮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銅爐裏起身。夏滿乖乖的跟了上去,行禮上香。


    壁龕裏的牌位沒有字,是一座空白的無名牌位。先生不說,她不敢問。


    上完了香,他神情和緩了些:“既然今天是冬至,晚上該吃羊肉暖暖身驅寒。”


    她立刻高興起來:“那讓青黛準備湯鍋啊,晚上我們用銅爐和炭火涮著吃。”


    他點點頭:“也好。”


    “我去吩咐青黛!”她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在雪地裏蹦蹦跳跳,完全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模樣。


    可是畢竟是長大了不少。


    這一年夏滿長得快,他記得年初的時候才過他的腰,現在似乎要到胸口了。嫩枝打出了青澀的花骨朵,她正在從幼童向少女開始轉變。


    以往他照顧她,畢竟是男人,難免有想不周全的地方。灼華來了之後,夏滿的穿衣打扮更漂亮,女孩子氣也更重了些。


    宇文默覺得胸口抑鬱難紓,不由得歎了口氣,定定的看著積雪越來越厚的地麵。


    過了年,她就十一,還有三年。


    這些年來,他想盡辦法調了各種藥方壓製她身體的異常,但是三年後她成年(注),到時藥物的壓製未必再有成效。


    他抬手看著自己的手臂,黑色的孽因從手臂中滋生出來,在空中緩緩搖擺飄蕩,看著讓人心中不愉。眼下,他要先解決自己身上的問題。


    一日一日,孽因變得越發粗壯,他能感覺到,孽因的彼端正在向著京城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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