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連天。


    京城內外變成了一片白色,無數大紅色的橫幔在風雪中飄揚,並沒有帶來喜慶的氣息,反而透著一種淒涼。


    長長的白色車隊在漫天風雪中穿行而來,白色的帷幕,白色的車廂,白色的馬匹。馬兒的脖子上掛著銀質的鈴鐺,一走動就發出叮當叮當的脆響。


    國廟前,天機殿的司監司侍們看著漫天的風雪,又看了眼前街上密密麻麻的黑甲騎兵方陣。所有的騎兵全副武裝,戴著露不出眼睛的蒙臉頭盔,身下是同樣全幅黑甲的高大馬匹,仿佛行走的冰冷鋼鐵一般,帶著鐵血的氣息。


    這是京城。


    每個黑甲騎兵身上都騰著一層肉眼看不見的煞氣,這煞氣隔絕了風雪,使得飄落的雪花無法在他們身上沾染上半分。他們純黑色的盔甲上密布著密密麻麻的紋路,那些紋路裏隱隱有血光在流動。


    三千騎兵,呈合圍之勢,將國廟堵了個嚴嚴實實。


    一輛馬車穿過長街和騎兵的方陣,慢悠悠的行到近前。寧公公在小丁子的攙扶下下了車,小丁子趕緊撐起了傘提寧公公遮雪,寧公公攏了攏身上厚重的大氅,握拳咳嗽了兩聲,方才抬頭:“老了,受不住寒。這麽點風雪都經不住了。”


    騎兵方陣與天機殿眾人的對峙裏,隻有寧公公與彎腰替他撐著傘的小丁子漫步而來。寧公公走到近前對著眾人行了一禮:“諸位大人們,又過去了兩日,可是想明白由誰接旨了?”


    那日他們拒絕寧公公宣的聖旨之後,宮裏又連發了數道旨意。其中之一就是既然黃司殿的陵寢位置已經選定,便要天機殿眾人替他起靈,在靈女進京前遷走,不可衝撞了新晉的靈女。


    沒有人說話,四下裏一片安靜。寧公公緩慢的環視了一圈眾人,微微搖了搖頭歎息:“看來諸位大人是堅持要抗旨了。”


    寧公公伸手指了指身後黑色的騎兵方陣:“□□建立天機殿之初,便同時建立了這護殿的黑甲騎兵。想來諸位大人心裏都清楚,老奴便不再多說。如何決斷,大人們自己做主。”


    寧公公說完這番話,對著小丁子點點頭。小丁子恭敬的扶著寧公公又轉身走入風雪中。


    風雪漸大迷眼,天耀司的車隊裏,青央一身雪白正裝,身後的長發盡數挽起,在頭頂梳了一個立髻,上無任何裝飾,這是為了稍後接受冊封時,方便戴玉冠而做的準備。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撩起車簾的一角看出去,京城外的官道上已經積起了沒腳踝的積雪,無數黑壓壓的人群分立在官道兩側,看見天耀司的車馬後,盡數跪了下去。


    大紅色的地毯從京城外五裏開始,沿著官道一直鋪到內城皇宮的正陽門下。禮部的人身著全副正裝,手捧禮器一動不動的站立在風雪裏,今日整個京城仿佛失去了聲音,這種沉重的沉靜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棲霞殿裏,小宮女打起了門簾,一群宮裝麗人魚貫而入,將精致的玉碗玉碟輕輕的一一放到桌麵上,整齊的福了一福後,又悄無聲息的倒退著退了出去。


    蕭辛帝側倚在榻上閉目養神,明黃的龍袍在他身下散開,他雖不動不語,卻帶著無上的威嚴。


    一身金紅色正裝的詹貴妃從後室的珠簾後走了出來。她化了美麗精致的妝容,梳了風情萬種的斜髻,額頭一支點翠金鳳展翅欲飛。額間的一點紅更讓她嬌豔欲滴。她側身看了眼身後的陳女官,陳女官低頭,帶著隨行的眾宮女也退了下去。


    詹貴妃輕輕的坐到蕭辛帝身邊,柔弱無骨的依偎了上去:“聖上。”


    蕭辛帝睜開了眼睛,看了眼房間裏四下微亮的橘色羊皮宮燈:“什麽時辰了?”


    “巳時了。”詹貴妃道,“隻是今日雪大,陰雲壓城,不見日頭。”


    蕭辛帝點了點頭,複又閉上了眼:“寧魏迴來了沒有?”


    詹貴妃溫柔的替他捏著肩頭,“沒有。”


    蕭辛帝再不發出聲音,仿佛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當日陸震東和林驍扶靈迴京,皆因按傳統,司殿都要葬在國廟,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今日的風波。


    國廟裏,許司監餘怒未消,陰沉的看著數丈外團團圍住的黑甲護殿騎兵,緊緊撰著拳頭。他的拳上靈光閃爍,已是忍不住要出手。


    “都住手。”


    一聲低喝在後響起,眾人紛紛轉身,見是白發蒼蒼的齊先生,均躬身行禮:“齊先生。”


    齊先生上前,伸手拍散了許司監拳上的符光,環視了眾人一眼:“凡在書院任職先生者,盡數留下,從今日起,辭去天機殿司監一職。餘下眾人,若有欲離開者,現在就走。不願意走的,就替黃大人扶靈,送他去武陵山,在祀廟裏做廟祭,不得迴京。”


    許司監微微一震看向齊先生:“先生……”


    齊先生威嚴的看向眾人:“按我說的做!”


    眾人皆俯身行禮:“是。”


    黃司殿巨大的靈柩終於再次動了。司監司侍分列兩排在旁扶靈,在黑甲騎兵的注視下,緩緩從國廟裏走上長街,走入了風雪之中。


    京城的城門外,禮部第一批迎聖女的官員和樂師們遠遠聽見了馬脖上鈴鐺的聲音,立即開始奏樂。隻是沒有人群的歡唿,沒有擁擠的人潮,孤零零的樂曲聲在曠野中顯得那麽孤單零星而微不足道。


    驀然一條黑色的長鞭從城門裏揮出,啪的一聲打在一位樂師手上的竹絲上,將那竹絲抽成了碎片。那樂師一驚,發出啊的一聲尖叫後退,絆倒在身後幾名樂師的身上,引發了一小片騷亂。禮樂頓時停了下來,城門處負責防衛和迎接聖女的護殿頓時大怒,猛地轉身喝到:“誰?!”


    一群士兵在他身後迅速排開,長刀出鞘,防備的看向城門內側。


    風雪太大,狹長的城門洞內十分昏暗,隻聽見沉重的車輪碾壓地麵發出的聲音。片刻後幾個一身黑衣的男人從城門裏顯出了身形,他們的身後,是無比巨大的白色靈柩。他們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帶著白色的奠帶,森冷的看著前方諸人。


    後方傳來一聲沉喝:“黃司殿移靈,閑雜人等散開!”


    “笑話!”那護殿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怡然不懼,“今日是恭迎聖女入京之日,這正城門唯有聖女才能出入。爾等速速退去才是,莫要讓聖女沾染了晦氣!衝撞了聖女,你們擔當得起嗎?!”


    為首的許司監看了眼那護殿。城門外的大多數士兵都身穿普通的黑色鐵甲,唯有幾人身穿帶著顏色的盔甲,而此人更是一身明晃晃的金甲,是禦林軍,看他頭上盔帽的紅纓寶珠,標誌著他是蕭辛帝身邊的人,從二品的近身帶刀侍衛。


    許司監不言,那黑色的長鞭不知從何而起,發出破空聲唿嘯而至,城門洞裏空曠,啪的一聲脆響後帶起連綿不絕的迴響,那護殿已是人頭飛起,身首異處,滿地鮮血。


    短暫的靜默後,前方的士兵們發出了憤怒的吼聲,迅速集結,黑壓壓的兵士從城門兩側魚貫而入,均用手中武器直指眾人,許司監一動不動冷冷看著前方,那條詭異的黑色長鞭再度從虛空中探出,隻一個橫掃,就讓衝在最前方的士兵們被抽得倒飛了出去。


    許司監道:“再有阻攔者,殺無赦!”


    叮叮當當的聲音在風雪中聽上去不太真切,卻又清清楚楚的迴響在耳邊,天耀司聖女的車馬到了。


    士兵們紛紛散開讓出了通道,分列於道路兩旁向著靈女的車隊行禮。許司監冷然的看著前方的車隊,片刻後,那車隊裏走出來一個一身白衣,梳著雙髻,俏生生的小丫頭,那小丫頭對著眾司監行了一禮道:“靈女有旨,請黃司殿先行。”


    她的話音落,身後靈女的車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靠向了路邊。路兩側跪伏在雪地中的百姓漸漸傳來了哽咽的哭聲,稍後那哭聲越來越大,如海的人潮都發出了悲聲,哭聲聚集在一起,有一種極大的悲涼力量。


    震天的哭聲中,司殿的靈柩出了城。


    青央身後的馬車裏,念慈抹了抹眼角的淚珠道:“可惜,竟然不能送司殿大人一程。念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既然決定了聽從靈女的安排,多一事便不如少一事罷!”


    念慈哽咽著點了點頭。


    水井胡同裏,蘇府也按照朝廷檄文的要求撤下了白緞,在外院的飛簷下掛上了紅綢和喜慶的紅燈籠。夏滿撐著臉看著外麵飄飛的鵝毛大雪,這雪從早先下到現在,沒有一點要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天色陰沉得彷如夜晚,寒風發出讓人膽戰心驚的唿嘯聲,仿佛有什麽鬼怪從院子的上空急速掠過。


    天氣更冷了。為了取暖,青黛在屋子裏點上了熔融的火爐,銅爐擦得油亮,映著火光隻是看著,就覺得十分溫暖。灼華替夏滿做了一件大毛領的棉襖,白色的狐毛在她脖子上圍了一圈,襯得小姑娘更加的白皙漂亮。


    “先生。”夏滿迴頭,今日天色不好,除了看門的金老頭,府裏眾人都在堂屋裏取暖。宇文默在火爐邊坐著,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披肩,聽見她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著她:“嗯?”


    她從炕上溜了下來,抱了個小凳子跑到他腳邊坐著:“蕭辛帝先讓全國大祭,然後又說聖女進京大慶,這算不算亂政?”


    宇文默略有些驚訝她會想到這個問題,點了點頭。


    夏滿心裏對大遼皇室並沒有多少尊敬之情,不由得道:“他是老糊塗了吧。”


    蕭安是他的親孫子,蕭安今年都快十七了,聽聞鎮南王得子晚,今年已是五十出頭的人,那蕭辛帝怎麽也是七八十的老人了。


    宇文默沒有說話。他的身上,現在已經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黑色,那些孽因滋生交纏在一起,將他整個包圍。今日是聖女進京的日子,他即使因為受傷不能起卦,看這孽因突然瘋狂起來的模樣便也知道,此事必然和那聖女有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平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跳躍的火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跳躍的火焰並收藏安平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