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義曾在《老舍與二十世紀文學》裏總結說,老舍貢獻出一係列的傑作已經很了不起了,連同這些,他還貢獻了一係列具有大家風範的藝術法則。


    其一是老舍作品蘊涵的文化學。從寫第一部長篇小說始,他就把眾生相擺在東西方文化比較的大視野中進行剖析,為民族性格裏庸俗、怯懦而苟且偷安的習氣焦慮不已,以啟蒙者的智者眼光,關注著民族性格的健康,在縱聲大笑中,表露了憂鬱的人文關懷。直到《四世同堂》時期,仍鍥而不舍地剖析著存在於小胡同、大雜院中的層次豐富的文化“千層糕”,強調一個文化的生存,必賴它的自我批判,警戒“泥古則失今,執今則阻來”,關注民族文化古往今來的文化生命。而北京平民生活,是帶著他胎記的生活,他從這個胎記人生中,剖析著民族文化的生命基因。


    其二在於老舍作品蘊涵的小說學。他的作品不是設色濃重、油彩重疊的油畫,也不甚追求宏偉蒼勁的結構框架,往往輕鬆落筆、信馬由韁,以敦厚本色的漫畫筆調,勾勒出一幅幅滋味十足的燕京百態圖,彌漫喧聲笑語和煤煙氣。其作品中可愛的世相,味道俗而不濫。如果說茅盾小說最大的主人公是政治,巴金小說最大的主人公是激情的話,那麽,老舍小說最大的主人公是習俗。最老舍化的老舍作品中,習俗幾乎是無所不在的非主人公的主人公,把習俗人格化,把人格習俗化,是老舍小說學的一大絕招。


    老舍小說的另一絕活是語言學。“五四”新文學運動中,初期白話來自口語、話本,雜以歐化翻譯腔,以及書卷氣十足的文言詞。老舍的大本事就在,他把文學語言一下就紮到了北京老百姓的舌頭根上,散發出濃鬱的京味魅力,和帶著他胎記的京味人生習俗,渾然一體,語言也是習俗,習俗也是語言,達到新文學的語言學的新境界。


    難忘老舍式幽默,脫口而出,毫無修飾,本色自然。開始寫作時,帶著輕鬆心態,當是寫著玩,當笑話寫,後來笑裏帶同情,而“幽默乃通於深奧”。


    把文化思考滲入幽默,遂使俗趣中含深思,調侃中洋溢詩情。


    老舍的文學世界也是開放著的。他向世界開放,在倫敦就開始了寫作;向多民族開放,本人來自滿族下層。又具有主體性,腳踏實地,紮根於帶有自己胎記的北京平凡人生,從中升華出屬於自己的不抱殘守缺、也不隨波逐流的文化學、小說學、語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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