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三日,第一日來的除近親外,多是些世家大族和有爵門第的代表。第二日便是些清貴朝臣,有與謝懷安平級的,也有稍次一等的,若是年紀大的未能親至,便派子孫前來。到第三日,便是遠親、舊仆,及品級更低上一些的京官了。


    如此三天,寧遠侯府都在接待前來吊唁的賓客中忙忙碌碌地度過,到第四日清晨,便由謝大老爺領著眾親屬舉行了起靈的儀式,之後,便淩雲衛護衛著,將謝懷安的靈柩一路抬出京城,直奔謝家在京郊的家廟,再在那裏做上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最後擇日下葬。


    這一路,謝家大小男丁都是要跟去的,謝朔這個孝子自然更是不能缺少。


    北毓倒不擔心這一個半月的時間裏,謝朔離了自己會不會受到委屈。畢竟淩雲衛和謝懷義都在,連莫語都被她派了去,想來他們也都會把謝朔護得好好的,不讓他有什麽意外。


    謝懷安的這場白事,要到棺木下葬,謝家男丁從家廟迴來,再最後擺上一場謝賓酒,才能算正式結束。


    然而對於女眷來說,卻是至靈柩從謝家大門出去的那一刻開始,就跟她們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了。就是謝賓時,也都不會再從外麵請女眷過來。


    因此起靈的儀式一結束,女眷們便先各迴各屋,把身上的孝服孝帶都除了,統一交到一處去燒掉。之後雖還要各按親疏來服喪,可像大房、三房這般的非直係親屬,卻已經可以光明正大的歡笑玩鬧,不過是注意著別在喪期時穿上大紅大綠的衣服也就罷了。


    就是謝北毓,不論願與不願,也得把一身孝服脫下,隻換上一件素色的衣服,便算盡孝。


    迴到西廂,撒星早把衣服備好,邊服侍著謝北毓到屏風後將衣服換了,邊道:“本該給姑娘趕製幾件素色衣裳的,也未來得及,如今隻得從去年的舊衣服裏挑一件最素氣的穿上了。好在這衣服因素氣,去年倒是沒怎麽上身,就是放了一年,還是有些顯舊。”


    謝北毓沒說話。


    等穿完了,撒星將她從頭打量到尾,最後歎了一口氣,皺眉道:“舊倒沒有多舊,可小了。”


    北毓笑笑,摸摸衣袖的布料,“就是不小,這樣的料子你看這家裏哪個姑娘會穿上身呢,總還是要重新做的。”


    撒星的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卻淡淡掩了。卻是雁行接話:“是呢,我看這府裏就是丫鬟穿的料子也極好,怕不止姑娘,我們也要換新衣服穿呢。”


    撒星繞出來,戳了雁行一指頭,“什麽境況,倒讓你惦念上新衣服了!再這麽沒心沒肺,早晚哪天讓人攆出府去。”


    雁行不服氣地一吐舌頭,“我就是看看新鮮嘛,這府裏,我雖才隻呆了三天,可跟我們朔北真是不一樣的。按說姑娘穿的用的,也都是朔北最好的了,連我們的穿戴在朔北也都讓人羨慕,可跟這裏的姑娘們一比,那可真都沒得比了。”


    她又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那天我走得快了,一不小心撞到青桃姐姐——就是跟銀杏姐姐一塊的那個,我就聞到她身上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我問她,她跟我說那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熏衣香料,隻是因老太太不喜歡聞太過濃烈的氣味,所以這寶慶堂上下的丫鬟們就都用的淡香。”她頓了一頓,又繼續興奮道:“青桃姐姐還說要送我一些呢,隻是我沒要。”


    北毓失笑,“沒要你那麽興奮做什麽?”


    撒星聽了,卻是氣得心肝都疼,她直接一把掐上了雁行的胳膊,想想光這樣不解氣,幹脆又擰了一圈,“這事我還沒來得及說你,你倒是敢提!你那是撞上了青桃嗎?那是她上來攔的你!要不是她攔住了,你就一頭衝進老太太的屋子裏去了!”


    雁行心虛的一縮腦袋,“哎哎……我……我那是急著找你呀……你們唿啦啦在那裏擠了一堆人,你又在最裏邊,我哪能注意到呀。還以為你跟在姑娘身邊呢,才想進去叫你……哎呀……快放手,疼死我啦!”


    這一番解釋,起的完全就是反作用。撒星怒其不爭,擰得更使勁了,“疼死你都不足為惜。”


    雁行忍不住了,嗷的一聲掙脫開,躲到北毓身後,哭喪起臉,道:“我那是第一次進老太太的屋子嘛,你們以前都不讓我跟著姑娘,我哪知道那不是隨便能進的!”


    玄襄在一旁很不厚道地笑了,“若是讓你跟著,你怕早都該挨了板子了吧。”


    雁行一挺胸脯,“有姑娘在,誰敢打我板子?”


    撒星又氣又急,指點著她,“你!你!你!你以為我們還是在朔北嗎?你這樣,不獨你自己,姑娘也要被你連累!”


    雁行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她從北毓身後繞出來,很認真地仰頭瞅她,“真的嗎,姑娘?”


    北毓摸了摸她的頭,“沒有的事兒。”


    雁行又瞅撒星,求確認。


    後者卻不理她,隻苦口婆心地向北毓道:“姑娘別再縱著她了。我雖也沒在這府裏呆過,可娘在迴來前,就同我說過。這府裏跟朔北是大大不同的,就是姑娘,都要受好多規矩約束著,更枉論我們。我們於這些禮儀都生疏,不說趕緊約束了自己,哪裏還有繼續放縱的道理。就是不能給姑娘爭臉,也不能給姑娘惹禍。”


    北毓笑笑,“好啦,撒星,你也太小心了。雁行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著是毛躁了些,可分寸是拿捏得準著呢。我們這屋子裏,你和玄襄都是話少的,若沒了這能給我嗆聲的丫頭,旁人倒要以為我們一屋子都是好欺負的了。還是你覺得真出了事兒,我是保不下她的?”


    撒星張了張嘴,低下頭去,“我哪會這麽想姑娘,就是……”她早就已經隱隱覺得,他們這一次迴來,謝北毓不會,也不能息事寧人。可從在朔北,從謝北毓穿上戰甲的那一天起,撒星就覺得,她從小伺候長大的姑娘,是離一個姑娘家該有的路徑越來越遠了。她真怕,有一天謝北毓會因此而付出她本不該付出的代價。


    可她也知道,像她這般一切隻求息事寧人、過得去的個性,跟謝北毓是完全不同的。也正是因為如此,謝北毓才更喜歡雁行,才更看重玄襄,甚至就連方圓那個離了北毓多年的丫頭,也都比她更明白姑娘的心思。


    她勉強笑了笑,“姑娘還是快去老太太那裏請安吧。我們住得這般近,可不要讓別人再先到了。”


    謝北毓微微一笑,領著玄襄出門,從西廂裏一出來,不用幾步路,就到了老太太所居的主屋。


    她進屋時,確是還沒有別的主子過來,隻老太太倚在炕頭上,閉目假寐。想來老太太雖不參加起靈的儀式,可謝朔是住在她屋子裏的,必也是一大早就開始折騰。


    謝北毓一走到老太太近前,老太太就醒了,待北毓行過禮後,就將她拉到身邊,祖孫倆互道些瑣事。


    沒多一會兒,大房和三房的女眷也陸續過來。


    都坐定之後,老太太仍舊攬著北毓,問大太太廖氏道:“前些日子給丫頭們做夏衫的料子可還剩了?”


    大太太一進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北毓身上穿的是一套半舊的衣裳,料子還不是如今時下京裏流行的,想也知道二叔是年前去的,北姐兒今夏不可能自己再做新衣,就算做了,朔北再怎樣,衣食住行也比不得京城精細。今年給府裏姑娘做新衣的時候,還沒定下北毓姐弟迴程的時間,可該服的孝卻是不能怠慢。因此進的一水兒料子,就都是不帶一點兒豔色的,也特意給謝北毓留了。就是老太太不問,大太太也會送到北毓手上。隻是老太太既特意問了,大太太也樂意在祖孫二人麵前賣個好兒。


    她笑起來,“老太太放心,哪裏會給北姐兒用剩的,都是特特給北姐兒留下來的。媳婦當時就想著,北姐兒今年怎麽也會迴來,必要有新料子用的。就是趕不上夏日裏迴了,難道我們府裏還留不起幾匹料子。情願就將它留成了陳料,也萬不能委屈了北姐兒不是。今日就是老太太不問,下午我也就打算送到北姐兒屋裏的。如今老太太倒是正好問了。”


    老太太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的這個大兒媳婦一向就是如此,八麵玲瓏,不會留下一點遺漏。若非如此,老太太也不會放心把家裏的中饋交給大兒媳婦主持。畢竟如今在身邊的,一個是庶子媳婦,一個是親子媳婦兼親外甥女,親疏遠近一看便知。可之所以卻是讓大兒媳掌家,除有小兒媳憊懶的原因外,也是因為廖氏實在是處處貼心,讓她再沒有一絲不滿。“我知道,你一向辦事最是妥帖的,如今我也不過白問一句。”


    大太太垂下頭,在老太太誇獎時,表示謙遜地笑了笑,然後又抬起頭,向北毓道:“府裏姑娘們的衣服,原都是請香繡坊的師傅們來做的,這是慣例了。隻是如今卻不好將她們請來,隻得委屈北姐兒,將就府裏繡娘的手藝。”


    北毓淡淡一笑,“大伯母嚴重,說什麽委屈,勞煩大伯母了才是。”


    大太太釋然地一笑,“稱不上勞煩。既如此,下午我就讓繡娘一著到你的屋子裏去。”


    如此,一件事情就此說定。


    老太太又提起另一個話頭,“四丫頭帶迴來的這幾個丫頭,我這幾天也冷眼看了,雖規矩上疏鬆些,可也還手腳麻利。又是伺候慣了你的。”老太太憐愛地摩挲了下北毓的腦後,臉上現出寵溺的神色,“日後,就按著一等丫鬟的例,給她們發吧。”她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府裏的丫頭,按例都是四個一等丫鬟,六個二等丫鬟,再八個三等丫鬟的。你這也實在太少了,我給你添兩個。”


    老太太說著,指了指銀杏,“去,把青桃和夭兒叫進來。”


    銀杏應了一聲,掀簾子出去。


    屋子裏的人都一聲不吭地等著,老太太的話雖還沒有說完,可意思卻已經夠明白了。眾人麵上不顯,心裏卻忍不住咋舌。這老太太疼惜北毓,真是疼到骨子裏了。


    她指的這兩個丫鬟,其中青桃可是老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鬟。如今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也不過是銀杏和青桃兩人,雖份例上是還有其他丫鬟,可老太太認人,不願身邊丫鬟太雜太多,其他那就都成了擺設,也就隻有這兩個是真正用得上的。而銀杏如今十九歲了,青桃卻才十六。顯然過不了兩年,銀杏就要嫁出去,這青桃就是老太太日後留給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如今卻要給了北毓。


    再說這夭兒,今年也不過十二,在老太太這裏領著二等丫鬟的份例,看著並沒有什麽。其實卻是老太太身邊第一心腹錢媽媽的獨生女兒。姑娘們還不知道一件事情,兩位太太卻很清楚,當年夭兒剛進府裏來當差時,三老爺還替二少爺謝沛求過這丫頭,隻是老太太沒給。


    三老爺自己自然是沒把這樣一個小丫頭看在眼裏,不過是二少爺親娘李姨娘撒嬌跟他求了,他也就順嘴來遞個話而已。李姨娘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盤,覺著夭兒母親錢媽媽那可是老太太眼前第一紅人,若能把她的女兒要來做丫鬟,將來再許個姨娘之位,錢媽媽就必是要傾向她和她兒子謝沛的。


    卻不想老太太哪是容得人在自己眼前弄鬼的。本來謝沛作為老太太身前唯一的親孫,受的寵愛那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連帶李姨娘也極有臉麵,隻要她不是爬到了三太太頭上,就算稍有超出姨娘規格的待遇,老太太也睜一眼閉一眼權當不知不覺。可如今李姨娘來了這樣一手,老太太卻是忍不了了,直接給她下了禁令,讓她在自己屋裏抄經反省。後雖經三老爺和二少爺求情,解了她的禁令,可到底還是嫌棄了。


    如今,這樣的一個丫頭,老太太也是直接給了北毓。


    眾人心裏雖早不知轉過多少圈了,可其實青桃和夭兒進來的卻很快。


    待兩人在老太太和北毓跟前站定了,老太太便指著兩人,道:“這個是青桃,這個是夭兒,如今就都給了你罷。青桃原就是我身邊的一等丫鬟,到你那兒,還做一等。夭兒也還做二等。”又轉向兩個丫鬟,“我知道,我屋裏裏出去的丫鬟,在外麵那就是極有臉麵的。爺們也好,太太姑娘們也好,都要因我的麵子敬著你們一些。可我如今把你們給四丫頭,那是讓你們去伺候她的,誰敢對她稍有不敬或怠慢,也不用她問我,直接就處理了你們。你們也不用到我這裏來求情,知道了嗎?”


    兩人趕緊屈膝行禮,“奴婢們曉得,日後必用心伺候四姑娘,請老太太放心。”


    “嗯。”老太太滿意點頭,其實敲打的話,她早就已經對兩人說過一迴了,如今不過是再提點一次,“行啦,你們先出去吧。”


    兩人出去了,老太太又對北毓繼續道:“這樣,你的四個大丫鬟便算齊了,倒是朔哥兒那兒,還隻方圓一個,少了些。不過倒也不急,他還在家廟呢,現下也用不上丫鬟。就是迴來了,丫鬟也是要陪著他好幾年的,要細細挑選了才好。我知道方圓那丫頭原就是你的貼身丫鬟給了朔哥兒的,我看著她極好,想是你這姐姐把最好的丫鬟都給了弟弟,這是你疼愛他。既如此,他日後要補的丫鬟,你便也都親自挑選了吧,我就不給他補了。連你還沒湊齊的丫鬟一起,或是你看上了哪個,或是新采買來的,都行,隻要你選中了,就來同我說,反正也不急,兩三年內,你慢慢湊了就是。若是有選來的,後又覺得不好,那就再換新的,也都隨你。”


    謝北毓隻低頭應“是”,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卻是大太太心裏翻滾了一圈。


    這將近十餘年來,家裏中饋都是她主持的。雖說從前她並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思,可上至管事媽媽,下至小丫頭們——無論是家生子還是外頭采買的,哪一個不是從她手裏漏出去的。


    如今老太太隻給了北毓兩個最信得過的丫頭,朔哥兒那邊卻是一個都不安排,就隱隱有防著她這個當家媳婦的意思了。


    畢竟有誰聽過哥兒、姐兒身邊的丫鬟,是要用兩三年的時間慢慢選的?甚至連老太太都明確放話不插手了,那她這個做人兒媳的,就是當家,隻要北毓不主動提,她就連送個候補丫鬟都不能。


    大太太心裏冷笑,雖伺候老太太十餘年,老太太看似對她也跟對親子媳婦沒什麽分別,甚至家都交給她打理了,可真遇上關鍵的時候,第一個防著的卻還是她。


    心裏雖這樣想著,大太太麵上卻是一點不露,她笑道:“今日倒是還有一件事,要請老太太示下。是家裏的閨學,已經停了好些時日,如今是要等等再重開,還是盡快呢?”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她是想著讓北毓有更多時間來慢慢適應府裏生活的,可她畢竟身上戴孝,跟姐妹們又都生疏著,沒個由頭,姐妹間怕也不容易親近。倒是上了閨學,還能促進一下彼此的感情。老太太最後一拍板,道:“明日就開了吧。通知兩位師傅,明天就讓丫頭們去正常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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