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走後,狄仁傑覲見。


    “陛下,您的苦心……但願婉兒能夠理解。”


    狄仁傑亦白發蒼蒼,白天在朝堂上戴著官帽並不明顯,此刻他常服覲見,卻能明顯看出來是個耄耋老人了。


    “許伯彥這個人你推薦得不錯。”武皇下階走到狄仁傑身邊,“有他在顯兒身邊,我很放心。”


    狄仁傑一躬身:“推薦給陛下的人,自然要挑最好的。陛下真的下定決心,將江山交還給李唐了嗎?”


    武皇歎了口氣:“這輩子,我侍奉的是李家人,嫁的是李家人,生的是李家人,也曾經殺過李家的人。李家欠我的,我欠李家的,怎麽算都是算不清的。”


    “陛下……”狄仁傑明白武皇心裏的苦衷,這些年她確實不容易。


    武皇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倒不如算了。朕老了,隨著年歲漸漲,越發舐犢情深。顯,是朕的兒子。為了大周的江山,朕曾經殺過自己的兒子。但朕總不能將朕的兒子都殺光,要想保住朕的骨肉,唯有把這江山留給他。”


    “陛下,臣聽聞,自廬陵王入洛陽城以來,武承嗣就不斷地派殺手前去暗殺……”


    狄仁傑還未迴稟完,武皇便打斷他道:“太宗皇帝未登基之時,李元吉李建成兄弟就常常謀害於他,太宗皇帝九死一生,終被其激怒,最終血濺玄武門,了絕了這場兄弟間的恩怨。”


    狄仁傑不明白武皇為何在這時提起玄武門之變,隻得硬著頭皮聽下去。


    “武承嗣要殺顯兒,朕不是不知道。許伯彥多次保護顯兒,朕也心知肚明。”武皇玩弄著龍袍袖子上盤龍的花紋,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是,這就是咱們當帝王的命!”


    “沒有一個君王能夠安枕無憂。暗殺時時有,所以三國時的曹孟德才說他夢中好殺人。顯兒這才經曆過幾次,朕都不心疼,懷英你是不是多慮了?”


    “陛下聖明。”狄仁傑感歎武皇的胸襟,之前他一直以為武皇晚年昏懦,一味地縱情聲色寵信張氏兄弟,未曾想武皇就是武皇,她理智的格局早已不癡纏在親情上。


    這大概就是帝王的氣度,和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吧。


    不陷於親情,武皇自然更不可能沉湎於男女之情。


    於是狄仁傑鼓起勇氣啟奏道:“陛下,還有一事,臣一直未進諫。今日既然把話說開了,那臣不妨也與陛下坦誠。”


    “你有什麽事就說。”


    “陛下,張氏兄弟……”狄仁傑看了一眼武皇的臉色,“朝中大臣對張氏兄弟的不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們覺得這二人禍亂宮闈,濫用職權,敗壞了陛下的名聲。”


    武皇“噗嗤”一笑,把正一本正經參奏的狄仁傑嚇了一跳。


    他愣住了。


    “懷英啊,你終於開口了。”武皇笑著說道,“你去這大明宮的倉庫裏看看,參奏張氏兄弟的奏折能堆滿幾間屋子。那些朝臣的酸話,朕從來就沒放在心上,因為朕覺得,朕的私事和他們說不著。”


    “朕,一直在等你開口。”武皇停住踱著的步子,用期許的目光看向狄仁傑。


    “等臣開口?”狄仁傑疑惑。


    “懷英,這些年李家和武家明爭暗鬥,爭權奪利,你不是不知道。朕手心手背都是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武皇娓娓道來,“提拔張氏兄弟,不過是製衡他們的手段。那些酸臭文官不理解朕也就算了,懷英你如何也會誤會啊?朕寵信張氏兄弟並沒有錯,但予以他們權力,不過是無奈之舉。”


    武皇的一番話,直擊狄仁傑的內心。


    武皇說的沒有錯,若不是張氏兄弟夾在武承嗣和李顯之間,大周朝的勢力早就被這二人瓜分了。


    無論是李家占上風還是武家占上風,朝廷都會動亂。


    “臣明白了。臣再問一句,武皇準備何時讓位於太子顯。恕臣多言,陛下您也老了,是該過幾天含飴弄孫的清淨日子了。”狄仁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


    “哎。”武皇歎了口氣,“狄仁傑,你也太心急了。就這麽想朕退位嗎?朕答應你,等你死了,朕就傳位給顯。”


    “那臣願意即刻去死。”狄仁傑跪下一叩首。


    “你……”武皇覺得可笑,狄仁傑絲毫不掩飾他的心急。


    武皇無奈地揮了揮寬大的衣袖,“隻要李顯能逃過狩獵,朕就傳位於他。”


    “狩獵?”狄仁傑再次驚詫地抬頭。


    “是啊。你覺得一年一度的秋獵,這麽好的機會,武承嗣會輕易饒過顯兒嗎?”


    狄仁傑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他完全明白了武皇的意思。


    “陛下聖明!能夠追隨陛下,實乃懷英之幸。”狄仁傑跪下給武皇磕了三個頭,退下了。


    廬陵王府,韋氏的房中。


    李裹兒將一封密函交到韋氏手中。


    韋氏纖長白皙的手指剛擒住信封,一股子濃烈的芙蓉香氣便撲麵而來。


    “這是?”韋氏警覺地看了李裹兒一眼,這股子芙蓉的味道她曾經在張氏兄弟身上聞到過。


    隻因為武皇喜愛芙蓉,張氏兄弟便將大明宮中所有的芙蓉剪下,擰成汁子,做成熏香,日日熏烤衣物。


    “母親一看便知。”


    韋氏半信半疑地打開信箋,仔仔細細閱讀了信的內容,越看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好個大膽的張易之!


    在太平公主府還不消停,居然寫信來勸服韋氏與武三思聯手,謀奪皇位。


    “以後這些汙言穢語不必拿來與我看。”韋氏將信丟在地上,賭氣坐在李裹兒的床邊,麵向床幃,生氣地斥責道。


    “母親,您先別急。您慢慢聽我給您分析。”韋氏的反應在李裹兒的意料之中,但是她並不著急,張易之早就暗中傳授過她攻克之法。


    “母親是否覺得,父親登基您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李裹兒問道。


    “這個自然。”韋氏沒好氣地迴道。


    “可是據我所知,父親迴朝之後,並不時常留宿母親的寢殿……”


    “那是你父親國事繁重!”韋氏一句話也不想聽下去,直接打斷李裹兒起身便要往外走。


    李裹兒不慌不忙地攔住她:“可是我聽說,父親最近時常入宮,與上官婉兒見麵。”


    韋氏暴怒:“你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李裹兒,你是安樂公主,別要學那些市井村婦亂嚼舌根。”


    韋氏表麵上雖然這樣說,但近日她的確發現李顯與上官婉兒的接觸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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