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慕航到的時候,柏崇明坐在沙上,背對著他,出沉重的歎氣聲。背影略顯佝僂,灰白的,燈光打在他聲上,明明足夠的亮度,卻始終隱現出一種黯然。


    他的父親,為了自己的執念,堅持了大多生,蹉跎了大半生,也落寞了大半生。但老頭子始終不曾醒悟,固執堅持自以為是的正確。其實,對與錯,本沒有絕對界限。對自己苛刻,對他人殘忍。得到的,又能有多少。


    “來了就坐下,杵在後麵做什麽,想給老子排頭吃啊。”


    對老頭子心軟什麽的,果然沒必要。他要的不是情感交流,而是絕對服從。


    柏慕航閑適坐到柏崇明對麵,高大的身軀擋掉柏崇明頭頂的大半光亮。柏崇明縱使麵子上倔強的不服老,心裏卻已經有所觸動。


    這個兒子,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當初堅決要前妻打掉,但依舊頑強生存下來的孩子。前妻,是的,他隻娶過一個老婆,在生下他兒子的時候難產沒了。他們還沒來得及離婚,他前妻就沒了,但在他心裏,她隻能是他前妻。無論她有沒有活下去,他以後的生活,與她半點不相幹。


    他的婚姻始於一場陰謀,就連他兒子的到來也是一場算計。如同他兒子被算計著結婚生子一樣,他們父子間的遭遇異曲同工。


    父子天性,柏崇明無法否認,所以他試著改變,試著接受這個不被他期待卻降臨於世的孩子。看著兒子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懂事,一點點冷漠,一點點封閉自己,他的心情,說不上失落,反倒有種竊喜的感覺。


    自己的不幸,延續到兒子身上,又是這種不幸,留住了柳清。


    如果感情路坎坷,是柏家的詛咒,也是對柏家男人的曆練。那麽,大家一起磨難吧,沒有人能幸免。


    柏崇明認真端詳兒子,不由感慨,他的兒子已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而他,是株深秋老樹,枯葉飄落,臨近枯萎,卻仍舊不服輸的想要控製一切。


    這樣不好,他知道不好,柳清也不好。但是他有他的原則,凡是威脅到柏家聲譽的事物,必須剔除。


    手中握著一疊照片,柏崇明甩手,扔到桌上。


    “你看看,證據確鑿,有何話說。”


    柏慕航撿起照片,一張張翻看。景瑤抱著浩仔出餐廳,帶著他過馬路,牽著他上車,母子倆笑得很可樂,炫目程度堪比朝陽。


    拍照水平不錯,女人漂亮,36o度無死角,兒子可愛,虎頭虎腦透著伶俐勁。


    “哪裏來的,我是應該感謝他把我老婆孩子拍得這麽真實,還是痛揍他一揍,告他侵犯**權。”


    柏慕航摸下巴,眯眼睛,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笑。


    柏崇明驀地站起來,從柏慕航手中搶過照片,重重甩在桌上,壓低聲音,抑製臨近爆的情緒。


    “還嫌鬧得不夠大是吧,非要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才高興。”


    柏慕航瞅一眼照片做迴味,抬頭看向暴躁做往複運動的柏崇明,重迴一遍,“照片哪裏找來的。”


    柏崇明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他在控製情緒,控製把煙灰缸砸到柏慕航臉上的衝動。


    “要不是小蔚認識雜誌社的編輯,花大價錢從她朋友那裏把八卦記者的照片買迴來,這事別想輕易了結。照片一張張放上去,浩仔哪裏還能出門,這不上趕著給人綁架的機會。因為你媳婦的草率行為,我孫子從今以後,每天生活在高危狀態,沒有安生日子可過。你說,這事怎麽算。”


    “記者怎麽知道我老婆兒子在大學城,正常人盯不到那裏。他們又是怎麽查到我再婚的事情,這些你沒問丁蔚。”


    柏慕航不跟他老子談論他老婆的對錯,而直接剖析整件事的症結所在。


    “狗仔要是沒點本事,那叫狗仔。”柏崇明哼了聲,憤憤說道,“低俗富商和攀龍附鳳女明星那些傷風事,報紙雜誌沒少報道。那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從早到晚跟蹤,你能拚得過他們的精力。你那公寓本來就在名人區,八卦記者最喜歡守的點,你老婆高調把孩子帶出去,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


    柏慕航不接話,顧左右而言他,“丁蔚就這本事,正好有朋友在雜誌社,正好手中有照片,正好夠錢買照片。”


    “錢我還給她了,這事算她幫咱家大忙,哪能讓人家剛剛出來工作的小姑娘給你老婆收拾爛攤子。”停頓,柏崇明長歎,“受的教育不一樣,品行也是天差地別,光一件事,就看出來了。”


    “底片呢。”如果是數碼相機或者手機拍的,處理起來比較棘手,恐怕要問到那個偷拍者,到他家裏搜查電腦,有沒有備份。


    順利的話,暴打一頓是必須的。不識抬舉的話,生不如死也是他該受的。


    “小蔚一並買迴來了,費了不少工夫,改天請人到家裏吃飯,好好感激一下。”柏崇明說完,瞪兒子一眼,“收起腦子裏那些殘暴血腥的想法,我們是清清白白的百年儒商之家,不搞違法亂紀的事。你大伯當年是形勢所逼,迫於無奈。他在國外,我管不著。但是我們海城柏家,必須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你管得了嗎,見到大伯就跟老鼠見了貓,大伯往東,你有本事西逃試試。


    柏慕航心底嗤笑,鄙視老子的裝模作樣。


    “你說說,到底怎麽辦。”柏慕航保持沉默,柏崇明催促他表態。


    “報紙上不是說了,突破階級的束縛,打破世俗的藩籬,國王與灰姑娘式的浪漫愛情,幸福婚姻。最完美的結局,over!”


    寥寥數語帶過,老頭子存心找茬,偏要雞毛蒜皮扯一堆,柏慕航能如何。


    讓他叫,叫完就沒事了。


    柏慕航保留對丁蔚的疑問,把自己的立場向柏崇明交代清楚,“浩仔過兩年升小學,再是中學,大學,然後接管柏氏。他遲早要和外界接觸,他是柏家的孩子,不是溫室花朵,適當的曆練對他有利無害。退一步說,就算保護得再嚴密,也難保萬無一失。他不可能隻呆在大宅裏玩蟲抓蟋蟀,於他性格養成是束縛,到外麵接觸人群,了解外頭的世界,他才能更快成長起來。我老婆的教育方式,我舉雙手讚同。”


    話語稍停,柏慕航鄭重補上一句,“再加上雙腳。”


    柏崇明一字一句仔仔細細聽著,良久,睜大眼睛表示不可思議,不為別的,“你居然可以講出這麽多話。”


    向來最多三句話就鬧翻的父子,居然能克製住脾氣,盡量平心靜氣的談了十分鍾以上。


    是自己變了,還是兒子變了,或者都在變。


    柏慕航說的話有道理,柏崇明不反駁,但也不讚同,“你是一家之主,管教孩子也該是你說了算。婦人養出來的孩子,能有什麽出息。”


    柏慕航聽了,隻覺可笑,“我是小姨養大的。”


    你是看不上我,還是看不上小姨。


    踩雷區了,柏崇明氣結,理直氣壯興師問罪的明明是自己,怎麽還是被自己兒子牽著鼻子走。


    “我不管,反正出了這種事,你也該看出來了,你這個新娶的老婆愛出風頭。招搖容易惹是非,為了孫子著想,你們還是趁早離婚。”柏崇明懶得講理了,直接下達他身為大家長的裁決。


    “你是見不得柏氏股票飄紅,看到它暴跌才高興。”大多數人都在祝福他的婚姻,唯老頭子,最不省事,看不得他好。


    “小姨不選擇你,是她明智。你什麽時候可以拋下成見,客觀看待身邊人。也許,這是我們永遠的奢望。”


    多說無益,柏慕航祭出重量級人物結尾,拿過桌上的照片,起身走人。


    柏崇明沉浸在兒子致命一擊中,半晌迴不過神。等迴過神,那個可惡到讓他想暴打一頓的兒子早已沒了影。


    這邊,景瑤睜開眼,在柏慕航關上門的時候,她就醒了。


    是爸爸找他吧,這麽早,想表達對她的極度不滿。


    豪門不易嫁,就是嫁了也不見得開心。太多的規矩,太多的束縛,就連隨心所欲壓馬路的自由也成了極可貴的幸福。


    她嫁給柏慕航,究竟是對是錯。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格格不入,徒留笑話。曝光在青天白日,時刻擔憂那段不堪迴的記憶血淋淋撕開。她不知道,有沒有力氣堅持下去。


    可是,她的浩仔,她最在乎的寶貝,屬於柏家。她帶不走,隻能留下。


    外頭響起敲門聲,景瑤披上外套開門。


    是柳清。


    “我出來喝水,看到慕航進了書房,猜想你也醒了,過來看看。”


    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溫暖,對於急需慰藉的景瑤而言,是冬日裏的一道陽光。


    又是樓道盡處露台,上一次景瑤和戚磊談心,這次換成柳清。


    柳清披著薄毯,裹住上半身,淺青色的棉布上衣,斜襟領口處繡有精致的金絲線蘭花,深藍色大腳褲。眉眼間的疏淡,如詩如畫。


    整個人濃縮成四個字,古意,典雅。


    流逝的是時間,沉澱的是美麗。</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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