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天門宮。


    作為帝後日常起居和處理事務的場所,天門宮裏景色相當優美。帝後喜靜,沒有人敢大聲說話,誰走路都是輕微踮著腳的。這會兒,孫期接詔進去,也是這種情形。


    書房裏,昭律和虞嬋一人坐在一張軟榻的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看見他進來,昭律抬了抬手,免了他下跪。“結果頒出去了?”


    孫期一向是個聰明人,知道這簡短的問句到底是什麽意思。“是,皇榜已經貼出去了,該知道的都會知道。”昭寧在春試期間實在找了他好幾次,就算他之前什麽都不知道,現在也都猜出來了。說句實話,昭寧和太安他都教過,若是成了他也高興。不過這話在心裏想想就算,可不能當著帝後的麵說出來。


    昭律的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其他人呢?”


    “微臣剛進來之前聽說,平素裏和太大人相好的幾個同僚,已經不約而同地往太家去恭賀了。”孫期迴答。其實他知道,那些人中有幾個是真心道賀,又有幾個是準備去趁機抱大腿。但這都是他們的事情,他隻要做好丞相該做的。太家如若聰明,就該和這些人劃清界限。這麽想來,太安接下來幾天肯定要謝師,過門拜訪他們好幾個人。他到時候問問情況,看看需要不需要提醒這個得意學生。


    昭律點了點頭。虞嬋本一直在旁邊小口地抿著茶,這時候開口說了一句:“這說起來,太愛卿也在太子師任上好些年了。沒功勞也有苦勞,況且現在功勞也有了。”她一邊說,一邊看了昭律一眼,然後又轉向孫期。


    昭律攏了攏眉,心知肚明。


    他這夫人一貫敏銳,早前在草原的時候就從下頭人嘴裏套了話,關於寧兒受傷到底是怎麽一迴事。聽了乃顏高娃跟著宥兒一行去打獵、就氣得抽了馬?說是舊怨,也太過了些。他原是不懂這些女兒家心思,不過聽虞嬋分析了過後,再加上知道乃顏高娃曾在晚宴上對太安示好,也差不多明白了。他公主女兒這是醋了還不自知呢!至於太安,那一馬飛奔,比精於騎射的吳修永還快,說是救主心切也實在有點過。


    早前,他們在挑伴讀的時候,虞嬋就已經留意了。畢竟昭氏天潢貴胄,選什麽都是頂尖好的。所以那些伴讀,說起來是陪著讀書,長大了以後還能給子女做左膀右臂,但也是考慮到了將來姻緣的。隻不過,照他們原來的看法,比較中意的是吳修永,再接下來是蘇文軒。吳家世代忠良就不必說了,吳靖和吳永嘉都喜歡昭寧得緊,嫁過去肯定受不了委屈;而蘇文軒是司徒蘇據的幺兒,沒什麽光宗耀祖的大壓力;蘇據又是個人精,若是昭寧有意,免不了主動同意讓幺兒入贅。


    太安原本就是昭寧執意要求下加塞的,結果現在卻是……太曲是個明事理的,前朝舊臣倒是其次,隻不過就是一種“怎麽會”的感受,出乎意料之外。不過若真說起來,太安雖是獨苗,但是家裏往上也就太曲一個要伺候的。除了照顧一下鄒南子遺留下的婦孺(住得還實在遠),人際關係實在簡單,不入贅皇家也能過得很輕鬆。太安的品性,他們也派人打聽過了,算得上潔身自好,和居心叵測搭不上邊。昭寧好些年都致力於找他麻煩,這都忍下來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當然,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昭寧喜歡。隻要她喜歡,就算再麻煩,昭律和虞嬋也一定給她擺平了。整個天下都姓昭,有他們寵不了的人嗎?


    昭律想了一想,很快就提出來了一個新職位。“夫人以為,禦史如何?”雖然這職位隻比太子師稍微高一些,但勝在清閑又清貴,一般人也不敢得罪。


    “甚好。”這和虞嬋想的不謀而合。他們這一提,也算表明態度了。其他人能不能看出他們的意思沒什麽影響,重點是當事人自己看不看得出。禦史負責諫議,正常情況就該和其他實權官員保持距離。太安這一高中,太家門檻肯定會被踩破;若是太安真有意,就該知道怎麽做。“孫愛卿以為呢?”


    孫期在下頭聽著這幾句,已經完全明白了。若是太家想要高攀皇家,那就得在這時候拒了其他所有有意向結親的人。昭律提太曲做禦史,算是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閉門謝客的理由。這已經是給了梯子,若是不懂爬,那可隻能怨自己太笨。“微臣明白。微臣馬上就去擬詔。”


    頒旨的宮監到達的時候,太家所在的那條巷子都已經擠不進去了。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都指望著能進去看看,再和狀元拉上關係就更好了。


    太曲本來就是個書生,還是前朝清流黨領軍人物鄒南子的得意弟子,給自己置的宅院當然也在清淨的地方,在巷子深處。三進三出的院子,比一般富戶的還要小些,布置也很簡樸,但是就他和太安住,實在太夠了。因為剛來的時候身份敏感,他也就正好奉行低調。


    這巷子還沒這麽熱鬧過,因為剛來那兩年時,太曲剛剛做了太子師,想拉關係的前朝官員之前都已經斷了聯係,也沒能當麵找到他。而現在,他已經在雍都任職好些年,兒子又是太子最器重的伴讀,漸漸地也就招人注意起來。太安十二歲往後,太家門前就開始有車馬駐留。


    隻是,太曲雖沒鄒南子那麽愚忠死板,但也不想成為一個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人。他一貫沒什麽野心,就想著照顧好師母一家,然後兒子能好好上進,就沒其他的了。所以好幾年下來,除了幾個同處的同僚,比如說奚白和孫期,其他還真沒什麽相熟的官員。別人來找他喝茶,那就喝茶,絕不可能多談別的;而對於暗示想結親的人,則是委婉推辭,說太安一心向學。


    同批做太子師的三個人,孫期已經升遷到了丞相,而他還是個太子師;除去才學的原因,也不得不說有他這個無爭性子的緣故;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清高。這性子若不是有時任禦史大夫的鄒南子縱著護著,哪還能好端端地活到新朝?所以他當然感念老師的恩德,這麽多年一直都照顧鄒家婦孺,俸祿一大半都花在這上麵。而鄒家也是書香習氣,後人也不算丟臉,前幾年,鄒南子的外孫考得了個不上不下的功名,已經能自立了。他幫忙著張羅了婚事,那次出門的時候,白蒼蒼的師母拉著他的手千恩萬謝。


    綜此以上,太曲覺得,雖然他妻子早亡,還曾帶幼子背井離鄉,但是其他方麵,他可算得上是一帆風順,總有貴人相助。他不貪心,所以在知道太安高中的時候,覺得他這一輩子就已經值當了。莫說是太安讓他拒了那些求親,便是讓他這時候就死,也能含笑九泉。他相信兒子的品性,覺得就是個不識字的農婦兒媳,他都能接受得了。


    意欲結親的幾個大臣對他這時候還不鬆口頗有些詫異。要知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大臣之間聯姻也實在太正常,太曲怎麽一個都不答應?他們逼問得急了,太曲隻得告訴他們,太安已經心有所屬,他已經打算開始準備聘禮了。一幹大臣麵麵相覷,隻道這件事稀奇,他們還以為太安隻知道讀書,竟然已經有上心的姑娘了?


    太安作為今日事情的主角,年紀也夠了,自然也免不了出來招待。太曲和幾個同僚在後麵花廳說事,他就和管家在前頭和客人說話。這事實在免不了,還好能進門的人都知道他話不多,便說幾句奉承話,奉上禮物,再來往推拒一番。眾人看他翩翩少年,身姿挺拔,進退得宜,也並不過度自謙或目中無人,都暗恨家裏沒有適齡女兒。這種樣貌和心性都上佳的公子模樣,整個雍都裏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幾個。錯過這種好女婿,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下一個了!


    所以在傳宮裏又有旨意的時候,眾人都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那時候報太曲高中的宮監早走了,太家的客廳裏已經坐滿了人,連外頭的小院子也支起了桌子招待客人,卻沒想到還有旨意。


    眾人都十分狐疑。這時候還有什麽其他事情?總不會是貼出來的皇榜還有變吧?不過則會疑慮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這旨意是頒給太曲的,而不是太安。


    這消息傳進花廳的時候,太曲也完全一頭霧水。他這幾年官做得很平靜,私以為他肯定會在太子師任上,等到小皇子也長大的時候,大概才會調職。至少他能肯定,他做事絕沒有出錯。


    但是其他官員比他人精,腦子一轉就知道,這不可能是壞消息。“恭喜恭喜,太大人這是要雙喜臨門呢!趕緊出去接旨吧!”


    太曲急匆匆地趕到前廳時,傳旨的宮監已經踏進了大門。一群人烏壓壓地跪了一地,滿堂鴉雀無聲。等到宮監把旨意宣完之後,那一瞬間簡直就是落針可聞了。


    太安中了狀元,太曲同天就升了禦史?陛下這是要提拔一家新的心腹大臣麽?


    眾人心裏都打著一個算盤,計劃著以後要常往太家來走動,捧著聖旨抖抖索索的太曲卻不這麽想。他很激動,但是還沒激動到犯蠢。帝後仁和,手下重臣都是能人兼忠心耿耿之輩,怎麽輪也輪不到他當左膀右臂。他在前朝做的就是禦史,當然知道禦史要幹什麽。隻是,正好在同一天,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帝後其實有什麽要他做的?


    而太安的手也在抖。他先是為他爹的升遷而驚喜,接下來就品出了其他味道,感覺他自己仿佛被天上掉下來的一個金餡餅給砸暈了。這難道是帝後給他的一個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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