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像長了腿一樣,飛快地傳遍了雍都的大街小巷。這在不知情的人眼裏看起來,無疑是一種信號,一種太家深得天子寵幸的信號。不然要怎麽解釋,在這種不早不晚的時候,偏偏就提了太曲?雖然禦史沒什麽實權,但是誰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會往上提?


    而猜出了帝後用意的太安就不是這麽想的了。他覺得,若真是他想的那樣,這個聖旨是為了提點他們注意交際,那他真是再圓滿也不過了。他考試之前若是沒有告訴他爹要拒絕的話,恐怕這時候他爹就該和他商量婚事了——他十四了,議婚訂婚早就不算早。


    如果一切順利,他就該在等著殿試,然後再等著旨意,接著按照上頭寫的地方去外地做個縣令之類;再等兩年後,看政績調迴雍都,從年俸五百石的官職開始努力。當然,也有人不外任,但那通常就是內廷官員或者純文職,一般接觸不了什麽實權了,典型例子就是桑曼容。男女有別,便是可以同科舉士,誌向也各不相同,不過大部分還是會選擇外放——畢竟,期待平步青雲的人還是比較多的。


    太安不覺得桑曼容的決定有問題,畢竟她喜歡樂常那麽多年。但是放在他身上,就必須有更遠大的誌向了——如果他一輩子就隻能在內廷伺候,就算昭寧不介意,他也會自慚形穢。好男兒誌在四方,他倒是不覺得他該一輩子在外頭做官、十年八年迴不了一趟家,而是該抓住這個機會,做出一番成績來。因為昭寧配他,無論怎樣都是低嫁,他絕不想讓昭寧被人暗中說沒眼光。


    隻是兩年十分關鍵。他出外去任職,能迴雍都的時候就隻有過年時述職,那哪裏還能知道昭寧平日裏做了什麽、心情如何,還有她又和誰走得近、喜歡和誰打交道?說不定就給人趁虛而入了。


    所以現在,太安寧願相信,帝後是知道了這件事,並且借此給了他隱晦的提示。畢竟,他已經為此努力了許久,初見成效,若是知道的話,肯定也會把這個一起調查清楚。這樣一來,不說是肯定能成,至少他們並沒有直接反對;隻要他繼續努力,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大。


    他這頭想得多了,太曲那頭也想了不少。他怎麽想都覺得,天子不可能不是故意挑這天把他擢到禦史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這是天子讓他繼續潔身自好的意思,但是為什麽呢?不早不晚,就今天?


    所以在送走最後幾個客人之後,太曲轉頭就把太安叫到書房去了。他總是覺得有哪裏漏了,說不定就是兒子沒和他說完的事情。“今日之事,你有何解?”


    太安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手指微微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太曲對這件事根本一無所知,並且按他一貫的性子,有很大可能會覺得他是自不量力。但是這已經瞞了很久,再也瞞比下去了。所以他定了定神,把他喜歡昭寧以及今日事情的推測說了出來。


    太曲原本以為兒子喜歡上了哪個普通民女,這才遮遮掩掩的;乍一聽竟然是公主,不由得大驚失色。“胡鬧!殿下天潢貴胄,豈是我們能夠肖想的?”


    太安隻垂著頭不說話。他該說的剛才都已經說了,太曲這反應在他意料之中。


    太曲說了他一句,見他這反應,也知道自己激動了。不過他怎麽可能不激動呢?這事情放吳家就很正常,放他們家完全是高攀!“公主知道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稍微平靜下來,“這事誰呈給陛下的?”如果是太安跑到皇帝麵前去說求娶公主,他一定打斷他的腿!如果是攛掇昭寧去做的,也一樣!這樣絕對毀了他們太家的清譽啊!


    “殿下已經知道了。”太安繼續低著頭。“陛下那頭不知是誰說的。”這件事他知道,昭寧知道,左歆然知道,但是感覺沒有人會告密。他自己知道自己沒做,昭寧恐怕還在害羞著,而左歆然也從來不碎嘴。不過就算沒有人說,帝後一貫明察秋毫,被現也不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


    太曲也想到了這點。這宮裏宮外的事情,若是想避過帝後耳目,實在沒什麽可能。他們這時候都沒想到,太子已經把這件事在明麵上提給皇帝皇後了。不過他聽太安的語氣,就知道有一點是確定的:“是你先和殿下說的?”


    太安把頭低得更低了些。


    看他這反應,太曲再有氣也不出來了。畢竟已經上達天聽,如果真有事,他就算現在把太安打得半死也沒用。“……殿下說了什麽?”


    想到那句話,太安微微有點臉熱。“殿下說,若是不把春試的頭籌拔下來,一定治兒子不敬之罪。”


    太曲幾乎是瞪著他看了。不敬之罪?他兒子到底對公主做了什麽啊?這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他一點也不想問這個問題了,氣道:“木已成舟才來說,很好,很好!”


    太安故意說了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不論是誰聽了都會想歪,在心裏覺得有些對不起他爹。他就知道,如果提前說出來的話,太曲肯定不會答應他、然後強硬阻止他的。畢竟他爹性子擺在那裏,肯定會覺得和皇家結親難度太高,以後的日子要過得戰戰兢兢不說,還顯得自家在攀高枝。


    讀書人注重的,當然是所謂的一身風骨。就像是他鄒師傅,為表忠心,在前朝傾滅的時候隨同先帝一起飲了毒酒。他爹雖然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但也肯定不會上趕著拉關係,進雍都的原因有一半是迫於養家壓力。


    雖然太安覺得,他就是喜歡昭寧,和公主什麽的身份沒關係,但這話現在不能說。因為他很清楚,讀書人還有一點脾性,就是思想古板,若是對女子做了什麽出規矩的事情,自然是必須娶迴家負責的。所以他在故意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好讓他爹同意,而不是壓著他去請罪、然後推了這件事。


    “殿下怎麽沒當即就治你的罪!”太曲想來想去,這件事都無可挽迴,不由得了怒,一手把桌上的茶杯給打了。若隻是眉來眼去也就罷了,要治罪的話,肯定不止這種程度吧?動手動腳的名聲可絕對不好聽。帝後怎麽說都待他們太家不薄,他自己也一直兢兢業業,怎麽在這節骨眼兒卻出了這種事?


    太安看著時間差不多,果斷跪了下去。地上全是碎瓷片,茶水還冒著熱氣,他一跪下去膝蓋就冒出了血,沾染在天青色的外袍上,和深色的茶水一起洇成一大片。但是他一聲沒吭,隻道:“爹爹息怒!兒子既然應了殿下,就一定會將事情做好,好好待殿下。兒子知道這是高攀,但隻求爹爹別氣到了身子。”


    太曲聽著他中間的話,差點又氣個倒仰。什麽叫“好好待殿下”?這死小子到底看上公主多久了,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樣?就算是他剛才不明白,現在也有點猜出來,無論公主說要治罪的事情是真是假,他家這個傻小子認定了要娶公主肯定是真的。


    看著太安堅定的臉,膝下刺目的血色,再看桌上那卷明黃的卷軸,太曲隻得伸手按住狂跳的太陽穴。“做的什麽孽喲這是!還不趕緊給我起來!”


    開弓沒有迴頭箭,太曲最後隻能認了。誰讓他兒子居然看上了公主呢?說起來,若不是公主脾氣實在算好的,帝後又寵著她,不定會出什麽事。他後來冷靜了也就迴過神,如果太安真的對昭寧無禮的話,那帝後不可能不知道,那也就不可能有現在這種狀況。兒子為了這件事甘願和他這個老子耍苦肉計,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這書學得多了有什麽用!心思都花在對付老爹身上了!太曲在心裏咆哮。可便就是他再迂腐,也不可能想把兒子砍手治罪,那就隻能指望著兒子再爭氣點,爬到更配得上公主的地位了。


    放榜過後三日,殿試開始了。若說皇榜上的位次隻代表著春試的第一輪結果的話,殿試就是那最後決定許多人一生的地方。參加春試的考生數以萬計,但是最終隻有數十個能走進天門宮,接受大越最尊貴的人的考校。大殿莊嚴,上座帝後,旁邊兩列都是朝中重臣,任誰第一次見到這陣仗,都會不免手腳軟。


    太安站在答完的那列,聽著最後幾個人的聲音。他剛才迴答的時候什麽別的想法也沒有,也沒敢抬頭看上麵。他從來沒覺得他能成功瞞過所有其他人,尤其是天子皇後,所以隻能盡力將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雖然太安自認表現正常,但是帝後心思無法揣摩,現在也隻能站著,心裏轉過一個又一個念頭。從現在的情形判斷,若是點不上頭名,他自覺得位列前三甲應該毫無問題。但這也就是個博個出身而已,最重要的還是在外任的時候做好。他剛才就這麽表示了他的意思,周圍的大臣似乎有些在笑,現在迴想起來,緊張得有點心虛。前幾日跪傷了膝蓋,敷了藥以後就一直涼颼颼的,他現在也感覺不到了。


    虞嬋坐在昭律手邊,偶爾插口提問,更多的時候在觀察下頭人的細微反應。她看見太安站在人群裏,就像一棵筆挺的鬆樹,不由得嘴角就含了笑。此時昭律正好轉過頭,不由微微挑了挑眉。於是她湊過去,把前幾日得來的消息附耳告訴他。


    “我說他剛才走動的時候怎麽有些僵硬。”昭律一聽也笑了。“太愛卿一直是這樣的,他倒是摸透了,相當有心。”


    “他這要強的性子,之前還會和寧兒爭執一二,轉個方向之後就絕不可能讓寧兒受苦了。寧兒倒是個有福氣的。”虞嬋繼續道。反正底下的人不敢看他們在上麵做什麽,多說幾句話也無所謂。


    昭律點點頭,又想到什麽,笑得促狹了一點:“你這莫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去。”虞嬋嗔了他一句。“還不趕緊點狀元了。”


    “夫人莫心急,你的狀元女婿跑不掉的。”昭律笑道。然後他伸手招了招,宮監會意,走到前頭,展開了手裏的卷軸,大聲念出了名次結果。這是倒著往前念的,點到誰的名字,誰就出來下跪謝恩。所以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宮監還沒出聲,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最後贏家是誰了。


    “欽點狀元一名,太安!”


    在滿殿人的目光中,太安幾乎要走不動路。一瞬間他什麽也想不到也想不了,隻餘那一句迴聲。酷暑寒冬,他從未間歇,為的就是這麽一刻。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笑臉,他終於迴了神。他出列,走到了給狀元留出的最前的位置。


    這隻是一個開始。寧兒,等我,等我風風光光地來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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